中華文化概論綱要·第三講:史學正道
史者,事也。史不離人,事由人行。人之善惡,事之成敗,皆有其因。人不遵道而不善,事雖苟成不可法;人能遵道而積善,雖事失敗而不朽。司馬遷《報任少卿書》稱其作《史記》,“亦欲以究天人之際,通古今之變,成一家之言。”《興文署新刊〈資治通鑑〉序》:“大抵士君子之學,期於適用而已;馳騖乎高遠,陷溺乎異端,放浪於詞華,皆不足謂之學矣。《易》曰:‘君子多識前言往行以畜其德。’《說命》曰:‘學古入官,議事以制,政乃不迷。’若此者可謂適用之學矣。”
四部之史書,包括正史類、編年類、紀事本末類、雜史類、別史類、詔令奏議類、傳記類、史鈔類、載記類、時令類、地理類、職官類、政書類、目錄類、史評類等十五個大類,其中詔令奏議類又分詔令、奏議兩小類,傳記類又分聖賢、名人、總錄、雜錄、別錄5屬,地理類又分宮殿疏、總志、都會郡縣、河渠、邊防、山川、古跡、雜記、遊記、外記十小類,職官類又分官制、官箴兩小類,政書類又分通制、典禮、邦計、軍政、法令、考工六小類,目錄類又分經籍、金石兩小類。
一、通鑒資治之學
《書經·說命下》:傅說曰:“事不師古,以克永世,匪說攸聞。”師古者,就其正而去其邪,遵其道而變其事。桀紂幽厲,不可師也;人事合於道義,而後可師。通鑒者,通古今之變而以為借鑒也。資治者,藉以成太平安定也。《春秋公羊傳》有“通三統”之義,若《論語》所言:“行夏之時,承殷之輅,服周之冕。”蓋不可敵視前朝,而以道損益前三朝之儀制也。
1.無規矩不成方圓:
《孟子》:“規矩,方員之至也;聖人,人倫之至也。”往昔之人事,固有是非、偏正、對錯、善惡,“見賢思齊焉,見不賢而內自省”可也。評判其人其事,須有通行于千古天下之標準,亦即“道義”;若以成敗、利害而論之,非華夏之道也。
2.法先王而求治:
《孟子·離婁上》曰:“詩云:‘不愆不忘,率由舊章。’遵先王之法而過者,未之有也。”《新唐書·魏征傳》:唐太宗曰:“以铜为鉴,可正衣冠;以古为鉴,可知兴替;以人为鉴,可明得失。”華夏史書之作,非惟記錄史實,更在於引以為鑒,而遵行王道,以免重蹈覆轍。《荀子·成相篇》曰:“前車之鑒,後車之師。”
3.注重人與事:
華夏史學,重人與事,重道義,故《二十五史》皆以“紀傳”為主,代有史官實錄,且后朝為前朝修史。西來史學,重階級、財富、制度、科技、創新。邵康節《皇極經世書》:“夫古今者,在天地之間猶旦暮也。以今觀今則謂之今矣,以後觀今則今亦謂之古矣;以今觀古則謂之古矣,以古自觀則古亦謂之今矣。是知古亦未必為古,今亦違背為今,皆自我而觀之也。安知千古之前、萬古之後,其人不自我而觀之也?”
4.周而復始重在今:
華夏史學,既非進化,亦非退化。歷史猶如四時更替,周而復始,貴在素位而行於當下。厚今薄古,必致棄經辱祖,自高自傲;厚古薄今,則易失去自信,自我貶低。中華之史,縱深如本末;當朝各邦,橫伸之枝椏。能縱深則可久,能橫伸則可舒。倘若今不如昔,自省己之過錯不足;如若今勝於昔,歸功於天恩祖德。
二、先正後真、倡善辨惡
若唯求其真,而不辨其正否,非華夏史學之道。《新注資治通鑒序》中說:“世之論者率曰:‘經以載道,史以記事,史與經不可同日語也。’夫道無不在,散於事為之間,因事之得失成敗,可以知道之萬世亡弊,史可少歟!為人君而不知通監,則欲治而不知自治之源,惡亂而不知防亂之術。為人臣而不知通監,則上無以事君,下無以治民。為人子而不知通監,則謀身必至於辱先,作事不足以垂後。乃如用兵行師,創法立制,而不知跡古人之所以得,監古人之所以失,則求勝而敗,圖利而害,此必然者也。”固然,道無處不在,但不知經所載之道,則未必能辨史事之正否。
1.華夏史書以正為主,以真為次。
所謂以正為主,是以華夏標準評判史上之人事是非善惡,以期千古是非不變,以期讀史者明辨是非善惡。太史公“通古今之變”,何謂也?惟“萬變不離其宗”之“宗”方能“通千古之變”。以真為次,非不重史真,一則必以華夏標準而評判其真實之史,如此,則史近於經;一則減縮邪惡之人事在史書中之分量,如此,則可免如小說戲劇。
西方史書,或以求真為主,以求正為次,乃至為求其真,而不顧是非善惡之影響;或其史雖真,而惟以當代或個人之標準評判之,即所謂“一切歷史皆當代史”、“一切閱讀皆為再解釋”。
2.判定善惡之諡法:
周公有《謚法解》,據此可定君主之善惡是非,且千古不變。譬如,既定其謚號為“堯舜”、“文武”,則其善則已蘊涵其中,千古不變;既定其謚號為“桀紂”、“幽厲”,則其惡亦已蘊涵其中,亦千古不變。善德之謚號,雖子孫後世不肖,不能掩之;惡劣之謚號,雖孝子慈孫,亦不能改也。
三、華夏文化週期
邵康節《皇極經世書·觀物篇五十五》曰:“善化天下者,止于盡道而已;善教天下者,止于盡德而已;善勸天下者,止于盡功而已;善率天下者,止于盡力而已。以道德功力為化者,乃謂之皇矣;以得道功力為教者,乃謂之帝矣;以道德功力為勸者,乃謂之王矣;以道德功力為率者,乃謂之伯矣。”其《五十六》曰:“孔子贊《易》,自羲軒而下;序《書》,自堯舜而下;刪《詩》,自文武而下;修《春秋》,自桓文而下。自羲軒而下,祖三皇也;自堯舜而下,宗五帝也;自文武而下,子三王也;自桓文而下,孫五伯也。”
1.第一週期:
據《皇極經世書》:三皇為春,五帝為夏,三王為秋,五伯為冬。“孔子贊《易》,自羲軒而下;序《書》自堯舜而下;刪《詩》自文武而下;修《春秋》自桓文而下。自羲軒而下,祖三皇也;自堯舜而下,宗五帝也;自文武而下,子三王也;自桓文而下,孫五伯也。祖三皇,尚賢也;宗五帝,亦尚賢也;三皇商賢以道,五帝尚賢以德。子三王,尚親也;孫五伯,亦尚親也;三王尚親以功,五伯尚親以力。”
2.第二週期:
戰國、秦、漢時代為春,,雖已有聖人所傳之大道,而戰國亂之,秦不用之,漢雖尊之而未盡遵,但有文景之治、武帝之隆。三國、兩晉、南北朝、隋、唐時代為夏,三國兩晉南北朝亂之更甚,隋始於復歸正道而未達,唐繼之而未盡,仍有貞觀之治、開元盛世。宋元明為秋季,宋朝遵經宗聖而惜外強屢侵國境,元代尚俗抑漢而世風浸衰,明朝欲撥亂反正而頹風難盡除。清代為冬季,貌似尊聖崇儒而使儒失其陽剛之氣,惟用儒以保其權位而已。
3.第三週期:
自中華民國起,至於今朝,是為其春。民國時期,猶如初春,然而,西風正烈,且遇“兩千年未有之巨變”,今朝初期亦有短時疾風驟雨。而今,華夏文化復興,已初見端倪。第一週期,逾時七千載之久;第二週期,逾時兩千五百餘載。第三週期之長短,端賴遵道、遵聖、修德如何。孟子曰:“天下之不助苗長者寡矣。以為無益而舍之者,不耘苗者也。助之長者,揠苗者也,非徒無益,而又害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