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上次说到“尧舜帅天下以仁,而民从之。桀纣帅天下以暴,而民从之”的时候,我们提出了这样几个问题:
第一,为何这里只是说“民从之”?第二,为何不说“臣从之”、“官从之”?第三,为何这里所说得尧舜、桀纣都是“君”,却不直接说“君帅之”?下面先说第一个问题。
【7】说文解民为众萌,草木发芽待长成。民从尧舜行正道,桀纣迫诱使民从。
为何说是“民从之”?因为这里的“民”是相对于“君臣”而言的,如果君臣以“仁让之道”来行“政令”和“教化”,则“庶民”便顺从“仁让”之风;
如果君臣以“贪戾之道”来行“政令”和“教化”,则“庶民”也会顺从“贪戾”之风,好比“君臣”如果“拿大家”,那么,“庶民”也会“大家拿”。
当在“君臣”之位的人,制订出“发家致富光荣”、“计划生育光荣”这样的“国策”的时候,必然通过“政令”去落实它,通过“教育”去普及它;
久而久之,“庶民”就会认为,就是应该“发家致富”,就是应该“计划生育”,即使是当初大力反对的人,到了此时,听到有人对此有异议,也会感到难以接受。
难道“发家致富”、“计划生育”不对吗?如果从一时、一国的利害来说,似乎可以说“对”;然而,一时之利却隐含长久之害,一国之利可能隐藏人类之害。
为何会如此?因为这是以“利害”为“标准”来衡量“对错”,而不是以“仁义”为标准来衡量“是非”。“君子喻于义”,因此,以“利”为标准,则非“君子之道”。
难道“发家致富”、“计划生育”没有“道理”吗?可以说“有理”,却不能说“有道理”。因为“有理”之“理”是人“思考总结”出来的,“道理”之“理”是从“道”而来的。
顺便说一句,至圣孔子所传之道,道君老子所传之道,佛祖释迦所传之道,都是“道”而不仅仅是“理”,更不是“学说”、“思想”、“哲言”。
当在“君臣”之位的人,制订出“遵德守礼”、“仁义谦让”、“孝悌忠信”这样的“国策”时,必然也通过政令和教化,来落实和普及它;
久而久之,“庶民”就会明白“无德无礼”就不像个“人”,就会明白“竞争骄傲”不是“人”应有的做法,就会明白“不忠不孝”是可耻的行为。
为何“庶民”像“墙头草”一样这么容易“随风倒”?因为“民”本来就是“众萌”,也就是说,“民”就像刚刚刚刚发芽的众多草木。
《说文解字》说:“民,众萌也。”这不是诬蔑“劳动人民”。“庶民”之“庶”,是从“众多”而言;“黎民”之“黎”,与“萌”相似。
“黎”是尚未见“日”而只是略见“日光”的时候,当此之时,人们可以看到周围的环境,但看不清,也看不远;要看得清、看得远,需要借助于他人。这就是“黎民”的情况。
众人如刚刚发芽的草木,虽然已经是草木,却还无法作为“有用之才”,更无法作为“栋梁之才”;不过,未来的“有用之才”和“栋梁之才”都在其中。
学习“君子之道”的人,身在“君臣”之位的人,都应该知到“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的道理,都应该知到“亲亲而仁民,仁民而爱物”的道理。
“民众”虽然如“众萌”,但是,“萌”字“从艸【草】,明声”,其中的“明”字需要我们多加注意,我们可以从《大学》开篇的“明德”来理解。
每一个“民”,都生来就具备“恻隐之心”、“羞恶之心”、“辞让之心”、“是非之心”,都有“善性”,只是自己不知而已。
因此,需要通过“政令”而保护“庶民”,使之不受任何伤害;因此,需要通过“教化”而使之知其“良心”、“善性”,并知到“学习”、“修身”。
如果所学所习的只是“知识技能”之学,而不是“天人之际”、“良心善性”之学,那么,即使是成了“院士”、“博导”,即使身居“君臣”之位,也与“民”无异。
如果“修身”没有达到“身修”的程度,那么,如果身居“君臣”、“师尊”之位,遇到更大的诱惑或威胁而失去“正心”,其危害比身在“民”位之人不知会大多少倍。
所谓“民风淳朴”之时,就是“庶民”虽然不知自有“良心”、“善性”,而其言行自然而然,不违背“良心”、“善性”之时。
按段玉裁先生注,称“民”为“萌”,是自古如此;汉朝之时,大体也是如此;但是,后人误改用“氓”,又改用“甿”。
“萌”、“氓”、“甿”三个字的读音都是“盟)”。那么,称“民”为“萌”是何义呢?《说文解字注》说:“萌犹懵懵无知貌也。”是由良心善性而不知,是遇大是大非而难辨。
称“民”为“氓”,是指流亡在外、客居他乡之民,侧重于“居无定所”‘“职无定业”之人,甚至是“无业游民”。称“民”为“甿”,则是指失去田地之民。
段玉裁先生说:“民、萌异者,析言之也。以萌释民者,浑言之也。”因此,“民”与“萌”之义最接近,而与“氓”和“甿”则疏远,只是后世误认为后者更接近。
当然,“民”有“愚民”、“庶民”、“良民”、“公民”、“人民”、“天民”之别,我们对此不多说了,需要再说一点的是,君臣民之德与位。
大道行于天下之时(太平世或大同世),有德之人则各得与其德相应之位,如尧舜之时;天下有道之时(升平世或小康世),有德之人致力于道德政教,如文王周公之时;
天下无道之时(据乱世)之时,有德之人致力于救助因为“德位不配”甚至“德位颠倒”,而造成的混乱危亡。
从已经在“君臣”之位的人来说,以“仁让帅民”,落实在“政教”上来说,就是以“四书”、“六经”之道来指导“政教”,此即“尧舜文武之道”,“民从之”而入道。
如果是以“贪戾帅民”,体现在“政教”上来说,轻者是对经典所载之正道“若存若亡”、“半信半疑”,或篡改歪曲,用以谋求、维护私利,
重者则嗤笑大道、自以为是、背道而驰,此即“桀纣幽厉之道”。如此背道而驰的“道”,为什么会有“民从之”呢?
因为桀纣幽厉之类的人,必然通过“政令”而对庶民威逼利诱,必然通过“舆论宣传”而以旁门左道、歪门邪道诱导庶民,所谓“民从”,不是受骗就是被迫。
民从尧舜,是国泰民安、天下太平之道,即使不能达到,也是正道;民从桀纣,是祸国殃民、天下大乱之道,即使不如桀纣,也是悖道。
【8】臣道在于守道义,官员得位尽其能。尧舜桀纣同君位,其德其行绝不同。
接下来我们说说第二个问题:为何不说“臣从之”、“官从之”呢?因为“臣”与“官”不同,“臣”、“官”二者也与“民”不同。
为何如此?因为“君臣民”是一个“级别”,相当于一个人的“首(首脑)”、“股(股肱)”、“体(躯干)”三部分。
在《连山易》的六十四卦象之中,“崇山君”对应《周易》之“乾卦”,“伏山臣”对应《周易》之“坤卦”,“列山民”对应《周易》之“震卦”。
在六十四卦之中,乾、坤、震、巽、坎、离、艮、兑这八个卦属于“经卦”,其它五十六个卦则属于“别卦”。
《连山》的“君臣民”三卦,都属于“经卦”,而对应《周易》的“天雷无妄”的“君民官”一卦,则属于“别卦”。因此,“君臣民”与“官”不是一个“级别”。
“崇山君”和“伏山臣”对应“乾卦”和“坤卦”;“乾卦”和“坤卦”分别体现“天道”和“地道”;“大道”通过“天地之道”体现,“人道”通过效法“天地之道”达成。
从“天地人”来说,天在人之上,地在人之下,人在天地之间;从“君臣民”来说君在民之上,臣在民之下,民在君臣之间。
从“天地人”来说,人道不偏不邪,则不会扰乱天地,因此,关键在于人类是否符合“人道”。如果“人”不行“人道”,便是“自作孽”。
从“君臣民”来说,三者无不合“人道”,才能不扰乱天地之道,所以说“自天子以至于庶民,壹是皆以修身为本”。
“修身”做什么?使自身的“心思言行”无不合乎“良心善性”;自身的“心思言行”无不合乎“良心善性”,然后能符合“人道”。
然而,在“君臣民”之中,如果在“君”位者不仁无礼,则无“君”之德,其人也只不过是“尸位素餐”者,甚至是“独夫民贼”。
不仁无礼之人身居“君”位,即使是有在位之“臣”,也往往会因为“臣”之“忠言逆耳”而被嫌弃,并使之受到奸佞的排斥乃至迫害。
何谓“臣”?《白虎通》说:“君,群也,群下之所归心也。臣,坚也,厉志自坚也。”“君”何以使“群下归心”?“止于仁”,有“道”有“礼”而已;
“臣”之“厉志自坚”是何志?“志于仁”。“臣”所要坚守的是什么?“以道事君,不可则止”,坚守“道义”而已。
《论语》中有“大臣”、“具臣”之分。“大臣”是臣之尊者,“具臣”是臣之卑者。“大臣”之尊,在于德行更能坚守道义;
“具臣”之卑,在于多“从于君”,然而,是否“具臣”就必须事事顺从于“君、”呢?孔子说:“弑父与君,亦不从也。”也就是说,“具臣”也必须有所坚守。
《孟子》中有“贵戚之卿”和“异姓之卿”的区别。这里所说得两者都属于“大臣”范围。然而,两者的不同之处何在?
“贵戚之卿”,“君有大过则谏,反复之而不听,则易位。”“异姓之卿”,“君有过则谏,反复之而不听,则去。”
前者所必须进献谏诤之言,是在“君”有“大过”之时;如果反复进献,而“君”不听从,那么,就可以改换身居“君”位之人。
后者只要“君有过”就应该进献谏诤之言,不一定是有“大过”;如果反复进献,而“君”不听从,就应该离开此“君”,也就是离开“臣”之位。
两者的相同之处何在?在于无论是“贵戚之卿”,还是“异姓之卿”,改换身在“君”位之人,必须合乎“道义”,必须符合“仁义”。
据此,我们可以说,只要是“臣”,就是要坚守道义,所谓“为人臣,止于敬”,也就是因为唯恐违背道义而不敢丝毫苟且。
《易经·乾卦》九三爻辞说:“君子终日乾乾,夕惕若,厉无咎。”因为“九三”是“臣”中“三公”之位,其义当然也可以作为“臣道”的标准。
那么,“臣”与“官”有何不同呢?“臣”是从“德位相配”的角度上来说的,而“官”却只是从“位”与“事”上来说的。
也就是说,“官”的意思是,接受任用和指令,去负责管理某些人、某些事的人。不过,有时候也用来指专管某些人、某些事的官署。
从所指的“人”来说,如果其人坚守道义,那么,身在“官位”也可以称之为“臣”;如果根本不考虑“道义”,那么,虽然在“官位”,也与“民”无异。
那么,“官”对“君”究竟“从不从”?有的“官”会从,有的“官”不会从。而“臣”,则“从道不从君”。若说是“从尧舜”,只是“从尧舜之道”,绝不会“从桀纣之道”。
由此来说,“臣”是“举贤”之事,“官”是“任能”之事。如果只有“官”而没有“臣”,那就像孔子所说的那样:“斗筲之人,何足算哉!”
明白了以上所说的那些以后,第三个问题就好明白了,所以,不再另列小标题了。第三个问题是:为何这里所说得尧舜、桀纣都是“君”,却不直接说“君帅之”?
首先,因为尧舜与桀纣虽然都在“君”之位,但是,两人却截然相反。尧舜是有“君”德、行“君”道的“一人”,不仅合“人道”,而且贯通天地之道。其起点在于“仁”。
桀纣却是无“君”德、行“君”道的“一个人”,是只知有“我”而不知有“人”的“一个人”,更不要说天地万物了。其起点在于“不仁”。
两者无法同日而语。尧舜,其道、其德、其功远远高于“君”,因此是“圣王”;桀纣,其道、其德、其功远远不及一个“凡夫”,因此是“独夫民贼”。
本来是想要今晚简单说明上次所提出的几个问题之后,再把“其所令反其所好(浩),而民不从”学完,可是,没想到,就那几个问题就写了这么多,只好等下次再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