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有子曰:“其为(wei2 音围)人也孝弟【ti4 同悌】,而好(hao4 音浩)犯上者,鲜(xian3 音显)矣;不好(音浩)犯上,而好(音浩)作乱者,未之有也。君子务本,本立而道生。孝弟【同悌】也者,其为(wei2 音围)仁之本与【yu2 同欤】!”
请多读几遍:有子曰:“其为人也孝弟,而好犯上者,鲜矣;不好犯上,而好作乱者,未之有也。君子务本,本立而道生。孝弟【同悌】也者,其为仁之本与!”
说解:
【1】有子者,姓有,名若,孔子弟子之一。或曰,有子之貌及其言行似孔子,然而,德行不可因貌相而论,言行虽似而其德行未至于圣,是故有子名列七十贤,而不与颜曾思孟四圣并列。《论语》列其言于第二章者,以为学之基、为仁之本,在于孝悌也。
道友真一道子先生尝语予曰:“有基,有本。无基,无以立本。”以种树而言,土地为基,树根为本。“其为人也”之“其”者,天下任何一人皆在其中。“为人”者,做人也。真一道子先生又曰:“人或言曰:做人尚须学之乎?吾今即是人也。此言大谬。”
盖人之所以为人之善性,有生而知之者,有学而知之者,有困而后学者,有困而不学者。非生而知之者,而又不学而知之,则蒙昧终生,虽有人之身,而不知人心人性为何物。孩童之亲爱其父母,虽如孝行,而孩童不自知;孩童之亲爱兄长,虽如悌行,亦不自知。
自知自明而自行,然后可谓之孝悌。朱子曰:“善事父母为孝,善事兄长为弟。”其言甚简,而其义颇深。孝者,其字上为长发长者,下为稚弱幼子。《说文》:“孝,善事父母者。从老省,从子。子承老也。”由此可知,“孝”于“六书”为“会意字”。
既是会意字,则是兼取“老”与“子”之义,亦即兼有“慈”与“孝”之义。“善养子女”则谓之“慈”,“善养父母”则谓之“孝”。“为人父,止于慈”,是父母之道;“为人子,止于孝”,是子女之道。简而言之,则是“父慈子孝”。
孟子曰:“恻隐之心,人皆有之。恻隐之心,仁之端也。无恻隐之心,非人也。”人之于不相识者,见其有危难则心有戚戚焉,岂忍其父母受丝毫之伤害?是故不孝于其父母者,非人也,忍心伤害其父母者,禽兽不如也。善事父母,是恻隐之本,是仁之基。
既然“孝”字兼有“慈”与“孝”之义,《说文》何以独言“善事父母”耶?为人子者能孝,当其为人父时则方能慈;纵然父母不慈不孝,而子女能孝,亦能使家风从此归正。父母之慈,不待于子女之孝;子女之孝,不待于父母之慈。
悌者,本之于弟之善待其兄,幼儿于其兄,惟有亲之爱之,而无凌驾于其兄之上者。待年渐长,或以年长而自恃,或以学高而自恃,或以力强而自恃,或以财多而自恃,则有不以兄为兄者,因而亦失其为弟之道。姐妹、兄妹、姐弟,依此类推。
由为弟之道,推而广之,则是同辈相处之道,一言以蔽之则谓之悌。悌字从心而弟声,谓人不敢不以“弟”而与同辈相处,尊人为兄,而自谦为弟。《礼记》曰:“礼者,自卑而尊人。”孟子曰:“辞让之心,人皆有之。辞让之心,礼之端也。无辞让之心,非人也。”是故悌为礼之基。
【2】所谓好犯上者,谓以冒犯上位之人为乐之人。据理而言,非犯上也;诤谏劝阻,非犯上也。常有以“羔羊跪乳”、“乌鸦反哺”而言孝者,实则羔羊乌鸦之行如孝而非孝。在上位者若盛气凌人,人所共厌;在下位者,目无尊长,亦所不堪。
以下犯上者,以上凌下者,其位不同,究其内心,均为不顾他人感受。孝子,不伤己以贻忧于父母,亦不忍使父母蒙羞受辱。自身有犯上凌下之行,则不免有伤己伤人而使父母担忧蒙羞之时。悌者,谦让友善,不忍欺凌他人,故曰“为人孝悌者,好犯上者鲜”。鲜者,罕见也。
何以谓之“鲜”而不谓之“绝无”?“其为人也孝悌”者,其孝悌乃是人人本性所自具,发乎良心良知,不待学而后方能行,由此可以不好犯上,而难免有犯上之时。何以难免?学而未达,修而未全,则遇忿懥、忧患、好乐、恐惧,则未必能保其良心、良知不受蒙蔽。
未学未修之孝悌,虽得乎天地父母之初授,发乎良心良知,然此为孝悌之浅狭者也,是故由此可以“不好犯上”,而未必能深广通达。以其浅狭,故有受蒙蔽、被左右之时。譬如,人辱其父母兄弟,则以其孝悌之心而辱人伤人,其发心可谓孝悌,而其行为则是不孝不悌。
朱子曰:“作乱,则为悖逆争斗之事矣。此言人能孝弟,则其心和顺,少好犯上,必不好作乱也。”其中,“不好犯上”与“不好作乱”,是其本心不欲“犯上作乱”,“不好犯上”而或许还有“犯上”之时,“不好犯上”则必无“好作乱”之事。
盖“不好犯上”而偶有“犯上”,乃是“其心和顺”而因激于外事方有“不和顺”之时;“好作乱”则是其心不“和顺”,且有意悖逆其“和顺”之心。和顺,心也;悖逆争斗,事也;事必先有心,“不好犯上”者既有“和顺”之心,则必不行“悖逆争斗”之事,是以谓之“未之有”。
【3】《大学》曰:“物有本末,事有终始,知所先后,则近道矣。”就“物有本末”而言,树根之主为本,树枝之主为末,有本方能生末,本壮而后枝繁叶茂,未闻树木无本而能生长者。是故“君子务本”,意谓君子“为人”必致力于其根本。
就“事有终始”而言,修身行道,事也;身修道行,终也;其始点则不一。道行于天下,以道行于国为始;道行于国,以道行于家为始;道行于家,以道行于身为始。身修以心正为始,心正以意诚为始,意诚以知致为始,知致则须格物。
“务本”之“务”,专心致志、尽心竭力之谓也。此二字说来轻松,而天下之人其心不专者,心力不尽者、舍本逐末者、本末倒置者,可谓众多。“君子务本”者,欲成就君子之道者必由“务本”而后可成其道。若以成就君子之道为终,则必以“务本”为始。
何晏先生曰:“本,基也。”“本”之与“基”有所不同,亦有相通。树木有本,而土壤为基;楼宇无本,而有地基。无基则无以立本,有本方能生长。楼宇不能生长,而地基不可不坚;树木能生能长,其本不可不深埋且稳固。
“本立而道生”者,非谓“本立而末生”,亦非“本立而道始有”。以树木而言,其根本深埋且稳固,而后方能生长其树干、枝叶,此谓由本生末;而树木之所以生、所以成,方谓之树木生长成就之道。此道,非有此树木而后始有之,亦非此树木生长方成之。
就人之“修身行道”而言,“为人”之“本”能“立”,而后其“人道”方能渐生渐长而渐成;其“本”不“立”,天下非无“人道”,惟其所行难以合“人道”,尤难以成“人道”。就一人而言,“人道”之“基”在其“身”,其“本”在其“心”。
【4】“君子务本”,其本何在?躬行孝悌,“先能事父兄”,此为修身成仁之本。细而言之,躬行孝悌,其身之事也;此所谓孝悌,不待于学即能行之,以其发乎良心良知,是为良能。心明孝悌之道,非惟良心不为外事外物所蒙蔽,且能不为外事外物所变,方能成就孝悌。
有子以“孝悌”为“为仁之本”,而非“仁之本”,何也?“为仁之本”,乃是以躬行而言;“仁之本”,乃是“德”而言。躬行为基,心得为本,成仁为末。无孝悌之躬行,纵有孝悌之言千万卷,非“为仁”也,亦唯空谈而已,终不能成其德。
君子之志在于“成仁”,善事其父兄,未足以谓之“成仁”;“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此之谓“为仁”,亦不敢遽谓之“成仁”。要言之,“君子务本”,须善事其父兄,进而尊老爱幼;善而广之,使他人亦能“善事其父兄”。
船山先生曰:“‘学’字与‘务’字,义本不同。学者,收天下之理以益其心;务者,行己之德以施于天下。”是以“务本”不可解作“学本”。“为仁之本”在于躬行孝悌;《论语集注》所谓“学者务此”,致力于躬行孝悌也。
就孝悌之所用而言,“为仁”之本,在于躬行孝悌;“为仁”,亦只是孝悌之深广。孝悌之浅狭者,发乎良心良知,能不违其良心良知;孝悌之深广者,尽其心尽其性而已。孝悌之道不二,惟人之所行有浅深、狭广之不同。欲所务之深广,在于学道修心性。
孝悌出于心性,则源源不断,或如井坎之饮泽一家一乡,或如源泉之灌溉一方,或如雨露之滋润天下。君子之道,本于人之心性,非由外在添加。至若勉强以行孝悌,则必断断续续,终究难以为继。“先能事父兄,然后仁道可大成”,就其始终而言者也。
⒈3子曰:“巧言令色,鲜(音显)矣仁。”
“巧言”者,务于言辞之巧妙;“令色”者,务于表情之笑脸。所务不在于其本,而在于其末;其言其色,非发乎心性,而在于投人所好、讨人欢喜。非君子之所当务。“巧言令色”,似是而非、有其表而无其里者也。若如此而行“孝悌”,则绝非“为仁”之道。
何以“鲜矣仁”?其所谓孝悌,非由心性之善而发,务于言辞之巧、表情之美,盖借此以求其名、获其利而已。夫子谓之“鲜矣仁”,实则“绝无仁德”。然则夫子何以言之如此?圣人之辞“不迫切”,勉人务其本而莫务其末而已。
无其本则为虚,如虚火之轰然而旺,戛然而灭。有欲而求则为伪,所欲不得,则如釜底抽薪,或如饮鸩止渴。无本之巧言,难以为信;无善之令色,难以为凭。孝悌之行如此,众善之行莫不如此。青岛九中李德忠先生尝曰:“学雷锋之不能久,在于非由人之本心而发。”
孝悌之行,非效法他人;善行,亦非效法他人。人存良心良知,人存善心善性,则其孝悌、其善行,若晨之日出,若云之降雨,若干柴遇火。是故朱子曰:“巧言令色”,“学着所当深戒也。”程子曰:“知巧言令色之非仁,则知仁矣。”吾侪其勉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