⒈4曾(zeng1 音增)子曰:“吾日三省(xing3 音腥)吾身:为(wei4 音位)人谋而不忠乎?与(yu3 音羽)朋友交而不信乎?传(chuan2 音船)不习乎?”
【1】曾子者,孔子弟子,孔门四圣之宗圣,讳参(音申),字子舆,人尊称之为曾子。曾子之父讳点,字子皙(音息)。曾子学于孔子,传于述圣子思子,子思子传于亚圣孟子。由此可知,四圣之中,复圣颜子无著述,而曾子为一圣,述圣及亚圣皆出曾子所传。
《大学》为初学进德之次序,《孝经》为先王所传之大德要道,皆曾子亲传;《中庸》为孔门所传之心法,乃子思子所传,而子思子又受学于曾子,由此可知,《中庸》亦当为曾子所传。孟子受学于子思子,则曾子为孟子之师祖,孟子所学亦可谓曾子之再传。
《论语》有夫子独谓曾子“吾道一以贯之”。是故宗圣为传之正宗。谢氏曰:“诸子之学,皆出于圣人,其后愈远而愈失其真。独曾子之学,专用心于内,故传之无弊,观于子思孟子可见矣。惜乎!其嘉言善行,不尽传于世也。其幸存而未泯者,学者其可不尽心乎!”
就学于圣人,所学为圣贤君子之道,若不切己,而或半信半疑,或旁观评判,或鉴赏把玩,皆非为学之道。此章乃是曾子所传自我省察功夫。“吾”字,乃曾子自谓。善学者,见贤思齐焉,见圣人之言而知敬畏。曾子如此,善学者当以此自勉。
“日”谓“每日”。“三”者,谓“忠、信、习”三者。《说文解字》曰:“省,视也。从眉省,从屮(che4 音彻)。……屮,通识也。”段玉裁先生曰:“省者,察也。察者,覈(同核)也。汉禁中谓之省中。(颜)师古曰:‘言入此中者皆当察视,不可妄也。’”
“吾身”者,谓曾子所省者,自身之心与自身之行,非以此评判他人。以“忠信习”责己,是修德之道,不以责己,而以责人,非修德之道也。朱子曰:“曾子以此三者日省其身,有则改之,无则加勉,其自治诚切如此,可谓得为学之本矣。”
学习君子之道者,须先立志于君子之道。有志而弗行,行而不能诚笃,则是空言,且必不恒久。“君子务本”,而“为学之本”则在于如此自省其身。真一道子先生尝谓予曰:“人或急于求无为,而不知初必有为,而后可无为。”又曰:“今之学儒讲儒者众矣,惜乎行者寥寥。”
省察是事后之事,一日将过则省察自身当日之言行。一年将过则省察当年之言行。省察之后,必“有则改之,无则加勉”,然后能渐改过而自新、渐趋于完善。若不省察,则难免原地踏步或重复错误;若知过不改,则如身穿污衣而不换洗。
事后省察固然重要,更为重要者,在于事先之学习与修养,在于做事之时忠诚而无所懈怠。忠诚而午所懈怠,尚且难免有差谬错误,自欺欺人、得过且过、应付公事,则终究不能成器。至若妄言妄行,则必自误误人。人生一世,永无回头之时。
【2】“为人谋”者,为他人出谋划策之谓也。程伊川先生曰:“尽己之谓忠,以实之谓信。”程明道先生曰:“发己自尽为忠,循物无违为信。”船山先生曰:“二程先生之语,乃以显忠信之德,实实指出个下手处,非以之而释忠信也。”
何谓“尽己”?“己”,由人之心而言。《说文解字》曰:“己,中宫也。”太极图之“中宫”在于阴阳之中线,国之“中宫”在于京城,人身之“中宫”在于心。“尽己”亦即“发己自尽”,亦即发心既诚且正,能尽自身诚正之心。
“为人谋”如何可谓“忠”?即在为他人出谋划策之时,能尽自身诚正之心,无虚无枉,不显不藏,方谓之忠。君子为人谋划,视他人之事如己之事,不为讨好人而巧言诱惑,不因担心人不接受而偏离正心,不怕因担当责任而有所保留。
若释“忠”字之义,则可参《说文解字》。“忠,敬也。从心,中声。”敬者,使自己不敢苟且;“从心”,则必发乎心;“中声”,则发心必合于礼义而无偏。是故“忠”必是己心所发,非有求便可得,更非强迫所可得。若非诚心则非忠,若非正心则非君子。
【3】“与朋友交”者,谓所交者为同门同志者,当此之时,己必有信。所谓“以实之谓信”,程明道先生再解“以实”为“循物无违”。“信”以“诚”为本。此不言“诚”而言“实”,谓无虚无妄。“循物”者,因循事物之理;“无违”者,无所违逆于事物之理。
理者,于物则谓之理,于人则谓之礼。君子“与朋友交”,待人则以礼,处事则不违其理。他人或有不诚不实之时,而君子与朋友,必责己心之诚且实,利害当前则必以礼义。或有疑曰:“他人不诚实,己宁受欺乎?他人无礼,己亦礼之乎?”
有此一疑,则已是“喻于利”;再者,既是“与朋友交”,若“喻于利”,岂能算是朋友?《大学》有言曰:“与国人交,止于信。”由此而言,则国人之间亦须有信,而不止于朋友之间。然则朋友之外可无信乎?国人之外可无信乎?
天下大同,在于天下之人无不信。然而,天下之信须本于国人之信,国人之信须本于朋友之信,朋友之信须本于己身之诚而可信。己身之可信,其本在于诚。有诚未必人人信之,无诚则必不可信。明乎此,则以上之疑或可解。
【4】师授予弟子,谓之传;弟子受之于师,此谓所传。“传不习乎”之“传”,所重在于师之所授。师既授之,弟子是否受之,在于弟子。身居弟子之位,于师所传不听不信,不足以谓之弟子;半信半疑,不成其为弟子;听之信之而不习,亦即华而不实。
曾子何以不由“学”与“成”而言,而由“习”而言?在“学”与“成”之间,“习”为中介。朱子曰:“习,谓熟之于己。”闻之于师者,非“熟之于己”则不能成。弟子之成,师之所望也;师之所望,弟子不敢不尽心竭力也。
荀子曰:“君子生非异也,善假于物也。”此言须慎思明辨。弟子就学于师,非假借于师也;假借于师,则以师为工具,如此则必失为弟子之道。李斯、韩非学于荀子,而终违荀子之教,岂非必然?君子之学,传承道义,辅以成仁,非为成其私名私利也。
荀子又曰:“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此言可出于为师之口,而不可存之于弟子之心。颜曾思孟四圣,就学于孔子,所学所习者,道也;所志所成者,德也。“习”师之所“传”,成己之德以使言行合于道也。“习”由行而言,“学”而不“习”,无以成“行”。
何晏先生解“传不习乎”为“言凡所传之事,得无素不讲习而传之”,是以“习”为“讲习”,即“探究熟习”,却又凭空增加“传之”二字。然而,其可取者,在于可以此自警:所学未深究以自明,所学未自行,如此即欲“传道”、“教学”,虽是好心,却难免“妄传”。
【5】曾子之言,不径言“为人谋则忠,与朋友交则信,传则习之”,如此径言则是告诫他人之语,而非自省之言。《大学》中曰:“有诸己而后求诸人,无诸己而后非诸人。”曾子之自省,亦即善则“有诸己”、恶则“无诸己”。尹氏曰:“曾子守约,故动必求诸身。”
曾子之自省,非待有过有误而后反省,而是先尽心于“忠、信、习”,如此省察,唯恐有所欠缺遗漏而已。曾子之修身谨严,由此可见。吾侪读曾子此言,若止于赞叹曾子,而不“学而时习之”、“见贤思齐焉”,虽读之而犹若未读。
程子曰:“今人不会读书。如读《论语》,未读时是此等人,读了后又只是此等人,便是不曾读。”若所学止于口耳之间,而不能融入于心,不能落实于言行,纵能背诵《十三经》全文,纵然著作等身,又何所益哉?
经典之言,无所苟且,读者不宜轻轻放过。曾子所言“忠、信、习”,三者之序亦不可轻轻放过。朱子曰:“三者之序,则又以忠信为传习之本也。”或言“忠恕”、“忠信”,或言“忠诚”、“忠贞”,无不以“忠”为首。
虽是为人而谋,忠则在吾;忠与不忠,均由吾定。智与能有高下之分,有忠则能尽其智能,且能不违正道。忠,德也,有德而后,其信则有本,有本则其信可恒久;有德而后,弟子可以诚心承师之教、习师之传、成德达道。
⒈5子曰:“道(dao4 音到)千乘(sheng4 音剩)之国,敬事而信,节用而爱人,使民以时。”
【1】前四章,皆修身之事,此章忽而论治国之大法。治国固然需以律法、制度,而律法、制度之制订、执行,皆需人以为之。君子诚意正心以修身,而以此齐家、治国、平天下,是道援天下,是行其义。圣人在天子之位,则必是王;在天子之位者能行王道,则必是圣人。
“道千乘之国”之“道”,“治理”之义也。治理之法,在于政教。政教者,政令与教化也。是故马融先生曰:“道,谓为之政教。”所谓“为之政教”,意谓制订、颁行政令与教化。“千乘之国”,或曰方圆三百余里,或曰方圆百里,战车有千辆,大国也。
国有大小,而治国之道无大小。孟子尝引孔子之言曰:“道二,仁与不仁而已。”仁者,正道也;不仁者,邪道也。人亦有二,君子与小人而已。君子之至,圣人也;小人之至,奸恶也。圣贤君子治国,必以正道。正道之法,在于“敬事而信,节用而爱人,使民以时。”
【2】包咸先生曰:“为国者,举事必敬慎,与民必诚信。”此乃解“敬事而信”之语。“为国者”,谓治国之人。关乎国民之事,不可不敬,不可不慎。待民之心,不可不诚,不可不信。朱子曰:“敬者,主一无适之谓。敬事而信者,敬其事而信于民也。”
何谓“主一无适”?一心一意、无所分心。此为“敬”之本。有“一心一意”为其“主”,则可统摄众事而不偏,不为外事外物而分心,则是守护此“主”而不离。由“敬”字之象而言,则为不使苟且。此为由“行”而立字。“主一”则不偏,“无适”则无苟且。
治国者敬其事,则缺失可少见。须知,治国者之失误若差之毫厘,治国时则或许谬之千里,岂可有丝毫不敬哉?治国者无诚于民,则不信于民。上下异心,非惟国不可治,且是亡国之路。须知,国亡必有国民之伤亡随之。
【3】包咸先生曰:“节用,不奢侈。国以民为本,故爱养之。”此乃解“节用而爱人”之语。朱子曰:“盖侈用则伤财,伤财必至于害民。故爱民必先于节用。”商纣象箸箕子忧,酒池肉林殷商灭。君臣奢侈则害民,全民奢侈则伤性害物。是故节用亦是爱人,爱人则不止于节用。
夫子曰:“仁者爱人。”此言“爱人”,非曰“爱民”。“爱民”者,君也;“爱人”者,君子也。“民”有国界,“人”无国界。然而,“人”虽无国界,亦须“推己及人”。佛教道教,教也,不论国界;儒,亦政亦教,既须爱民,亦须爱人。
【4】包咸先生曰:“作事使民,必以其时,不妨夺农务。”此乃解“使民以时”之语。治国者必有使役其民之时,国必有君臣民,必有劳心、劳力之分。劳心者爱其民,劳力者方可安宁;劳心者虐其民,则是自取败亡之道。
朱子曰:“时,谓农隙之时。”此解甚为宽泛,不若“农闲之时”。“隙”者,含农忙季节短暂之闲暇;“闲”者,无农事之时,如此方可“不违农时”。“使民”既不可免,“不违农时”则亦可谓治国者“爱民”之举措。
【5】程子曰:“此言至浅,然当时诸侯果能此,亦足以治其国矣。圣人言虽至近,上下皆通。此三言者,若推其极,尧舜之治亦不过此。若常人之言近,则浅近而已矣。”经典之言,可浅可深,惟读者之见有不同耳。
若能见其浅者,遵而行之,可如君子;若能见其深者,遵而行之,可如尧舜。惟有见浅则以为圣人之言不过如此,是必辱圣而终自辱;或有见深则知难而退,是必自误或自弃。道君曰:“吾言甚易知、甚易行,天下莫能知、莫能行。”此是道君之叹,圣人之叹,为人间而叹。
2015.02.10
编辑:叶雨晨 审核:李洋彬 终审:张秉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