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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子》学记·公孙丑上·仁荣章
发布日期:2023-12-08   点击:

仁荣章

孟子曰:“仁则荣(1),不仁则辱(2)。今恶辱而居不仁(3),是犹恶湿而居下也(4)。如恶之(5),莫如贵德而尊士(6)。贤者在位,能者在职;国家闲暇,及是时明其政刑(7),虽大国,必畏之矣(8)。《诗》云(9):‘迨天之未阴雨(10),彻彼桑土(11),绸缪牖户(12)。今此下民(13),或敢侮予(14)?’孔子曰:‘为此诗者(15),其知道乎(16)!能治其国家,谁敢侮之?’今国家闲暇,及是时般乐怠敖(17),是自求祸也(18)。祸福无不自己求之者(19)。《诗》云(20):‘永言配命(21),自求多福。’《太甲》曰(22):‘天作孽(23),犹可违(24);自作孽,不可活’,此之谓也。”

注释:

(1)荣:得到荣耀。(2)辱:受到侮辱。(3)今:此有假设之意。恶(wu4):厌恶。(4)是:这。犹:好比。(5)如:如果。(6)莫如:不如。(7)及:在。是:此。(8)必:一定。畏之:指敬畏修明政令的国家。(9)诗:指《诗经·豳风·鸱鸮》。(10)迨(dai4):等到。(11)彻:取。彼:那。桑土:桑根的皮。(12)绸缪(chou2mou2):修补完善。牖(you3):窗口。户:单扇的门。(13)下民:在下位的人。(14)或:有哪个人。予(yu2):我。(15)为(wei2):写作。(16)其:他。知道:通晓道义。(17)般乐怠敖(pan2le4dai4ao4):肆意享乐、懈怠傲慢。(18)是:这。(19)自:由。(20)诗:指《诗经·大雅·文王》。(21)永言配命:永恒想念着合于天命。(22)太甲:《书经·商书·太甲中》。(23)天作孽:从天而降的灾祸。(24)犹:尚且。违:避免,挽回。原文作“逭(huan4)”。

译文:

孟子说:“行仁则能得到荣耀,不行仁则会受到侮辱。如果厌恶受辱而自处于不仁的境地,这就好比是厌恶潮湿而自处于卑下之地。如果是厌恶,不如重视德行而尊敬士人。贤德的人在高位上,有能力的人各在能发挥其能力的位置;国家安定而有空闲,在此时能修明政令刑罚,即使是强大的诸侯国,也一定会敬畏。《诗经》中说:‘上天尚未阴雨时,尽早取来桑根皮,修补门窗缺漏处。如今既得庶民心,有谁敢来相侮辱?’孔子说:‘作此诗的人,他是通晓道义的!能够使国家太平稳定,谁敢来欺侮他?’如今国家安定而有空闲,在此时肆意享乐、懈怠傲慢,这是自己找灾祸。祸福没有不是由自己找来的。《诗经》中说:‘心中永念合天命,福禄皆由自身求。’《太甲》说:‘从天而降的灾祸,尚可逃避或挽回;由人自己造成的祸患,无人可以能逃脱。’所说的就是这个意思。”

朱注:

孟子曰:“仁则荣,不仁则辱。今恶辱而居不仁,是犹恶湿而居下也。

(恶,去声,下同。好荣恶辱,人之常情。然徒恶之而不去其得之之道,不能免也。)

如恶之,莫如贵德而尊士,贤者在位,能者在职。国家闲暇,及是时明其政刑。虽大国,必畏之矣。

(闲,音闲。此因其恶辱之情,而进之以强仁之事也。贵德,犹尚德也。士,则指其人而言之。贤,有德者,使之在位,则足以正君而善俗。能,有才者,使之在职,则足以修政而立事。国家闲暇,可以有为之时也。详味及字,则惟日不足之意可见矣。)

诗云:‘迨天之未阴雨,彻彼桑土,绸缪牖户。今此下民,或敢侮予?’孔子曰:‘为此诗者,其知道乎!能治其国家,谁敢侮之?’

(彻,直列反。土,音杜。绸,音稠。缪,武彪反。诗豳风鸱鸮之篇,周公之所作也。迨,及也。彻,取也。桑土,桑根之皮也。绸缪,缠绵补葺也。牖户,巢之通气出入处也。予,鸟自谓也。言我之备患详密如此,今此在下之人,或敢有侮予者乎?周公以鸟之为巢如此,比君之为国,亦当思患而预防之。孔子读而赞之,以为知道也。)

今国家闲暇,及是时般乐怠敖,是自求祸也。

(般、音盘。乐,音洛。敖,音傲。言其纵欲偷安,亦惟日不足也。祸褔无不自己求之者。结上文之意。)

诗云:‘永言配命,自求多褔。’太甲曰:‘天作孽,犹可违;自作孽,不可活。’此之谓也。”

(孽,鱼列反。诗大雅文王之篇。永,长也。言,犹念也。配,合也。命,天命也。此言褔之自己求者。太甲,商书篇名。孽,祸也。违,避也。活,生也,书作逭。逭,犹缓也。此言祸之自己求者。)

说解:

人之常情,没有人不喜好荣耀,没有人不厌恶受辱,只是君子不为荣辱而改变其操守而已。能得到荣耀,还是受到侮辱,取决于心态和行事的仁与不仁。以仁心行事才能获得荣耀,以不仁之心行事则只能招致受辱。此即所谓“仁则荣,不仁则辱”。这是此章的前提,如果不相信这一点,后面的一切就无从说起。为什么会有人不相信呢?恐怕最主要的原因是,把短暂的虚荣当作荣耀,自以为拥有强权就不敢有人来侮辱。知道何为荣辱的人,必然厌恶受辱。要避免受辱,就不应该不以仁心而行仁政,然而,有人企图凭借武力、权势、钱财避免受辱,不愿与贤德君子相伴而愿与奸佞小人为伍,更不想使自己按照君子之道去做事,却不知这就好比是厌恶潮湿之地却选择卑下的地方,其结果必然南辕北辙、事与愿违。受辱的病根在于不仁,惟有去掉不仁之言行,才能避免受辱。如果不仅要避免受辱,而且得到荣耀,则只有以仁心而行仁事。

如果厌恶受辱,用仁心而行仁事,具体来说敢怎么做?第一,贵德而尊士;第二,明其政刑。先说“贵德而尊士”。所谓贵德,是要注重德行修养,而不要崇尚霸道。所谓尊士,是要使有德之人得到该得的尊重和该得的位置,这样则足以匡正国君而使民俗向善;使有才能之人各得其职,以期充分发挥其作用。因此,所谓“贵德而尊士”,落实在实际中,便是“贤者在位,能者在职”。再说“明其政刑”。这要在国家闲暇之时,因为此是可以有作为的时候。所谓“明政”,在于宣明何为正、何为邪,使政令符合正道,通过政令而使人行正道,进而避免以及惩罚邪恶。所谓“明刑”,在于宣明何为符合正道的典范和规矩,使刑罚都能符合仁义,进而以刑罚引人向善、处罚邪恶。须知,“刑”的意思首先是指“型”,亦即典范和规矩,由此而使人尽可能符合正道;有典范和规矩,然后才能谈“刑”的另一层含义——处罚,根据违背规矩的动机、程度而决定处罚的方式和程度。不过,并非一定要等到“国家闲暇”的时候才注意“政刑”,而是因为国家尚无闲暇的时候无法保证“政刑”的完善,所以,在闲暇之时需要使之完善,这里所说的完善是指符合道义而无偏漏,而不是指烦琐,更不是指严刑峻法。如果“政刑”能“明”,那么,必然合天道、顺民意、得人心,即使是大国强国,也会心存敬畏而不敢侵犯。

孟子引用《诗经》的诗句和孔子的言辞,作为上述说法的依据。孟子所引用的是圣人周公所作的《鸱鸮》诗中的句子,还有至圣孔子的阐述。诗中说的意思是,要居安思危,要早做防范。要使国家太平稳定,要使国家不受侵犯欺侮,就要得民心。如何得民心?鸱鸮鸟尚且知道应该在天阴下雨之前准备好食物,修补好可能透风漏雨的缝隙,所以,国君要使百姓无论丰年还是荒年都能丰衣足食,要在忧患产生之前而早做防范而使百姓无忧无惧。如此作为,则可以合于道义。然后,孟子转而说出告诫之语:假如在国家闲暇的时候肆意享乐、懈怠傲慢,便是咎由自取。在历史上,在现实中,悲剧的发生以及不断的重演,原因大多出于太平稳定之时贪图安逸享乐,不知施行仁政而安百姓,却懈怠傲慢。

最后,孟子引用《诗经》和《书经》中的话,从正反两方面做了总结,并从“仁则荣”引申为“合天命则能保福禄”,从“不仁则辱”而引申为“悖天道则灾祸自招”。《诗经》的诗句重点是讲“福由自求”。所谓“永言配命”,是说心中永远不能忘记上天所赋予的使命,施仁而保民。所谓“自求多福”,是指敬天命、遵天道,然后可以得到福泽和佑护。《书经》中的话重点是讲“祸由自取”。所谓“天作孽,犹可违”,是说从天而降的灾祸尚可逃避或挽回。天地无私,所以,上天不会有意降灾。比如,风雨雷电、阴晴寒暑之类,对人类来说,固然有时可能会成为灾祸,然而,人类可以有防范和挽回的办法,其办法同样是人类自己所想出来的正常的办法,就好比鸱鸮鸟在天阴下雨之前准备好食物,修补好巢穴中可能透风漏雨的缝隙一样。所谓“自作孽,不可活”,是指人自己违背道义,不走正道,灾祸必然会降临,或者辱没祖先,或者自身受灾,或者贻害子孙,终究无法逃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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