蚔蛙章
孟子谓蚔蛙曰(1):“子之辞灵丘而请士师(2),似也(3),为其可以言也(4)。今既数月矣(5),未可以言与(6)?”蚔蛙谏于王而不用(7),致为臣而去(8)。齐人曰:“所以为蚔蛙(9),则善矣;所以自为(10),则吾不知也(11)。”公都子以告(12)。曰:“吾闻之也:有官守者(13),不得其职则去(14);有言责者(15),不得其言则去(16)。我无官守,我无言责也,则吾进退岂不绰绰然有余裕哉(17)?”
注释:
(1)谓:对某人说。蚔蛙(chi2 wa1):人名,齐国大夫。(2)子:对蚔蛙的敬称。辞:辞去。灵丘:齐国属下的城镇名,此指蚔蛙在灵丘的官职。士师:在朝廷之中可以监督官员所施的刑罚是否恰当的官职。(3)似:指比较接近义理。(4)为(wei4):因为。其:指在士师这个职位上。言:指可以向国君进言。(5)既:已经。(6)与(yu2):语气词,同“欤”。(7)不用:不被采纳。(8)致为(wei2)臣:把士师这个官职交还给了国君。去:指离开了朝廷。(9)所以:用来。为(wei4)蚔蛙:给蚔蛙的劝告。(10)自为(wei4):给自己考虑(不去劝谏也不告辞而去)。(11)不知:不了解是怎么回事。(12)公都(du1)子:人名,孟子的弟子。以告:把此话告诉(给孟子)。(13)官守:在某个官职上守住自己的职责。(14)不得其职:无法在这个职位上尽其责任。(15)言责:用进言劝谏的方式尽责任。(16)不得其言:所进之言不被采纳。(17)岂:难道。绰绰(chuo4):宽松的样子。余裕(yu4):宽松而自主。
译文:
孟子对蚔蛙说:“先生辞去在灵丘的官职而请求担任士师,接近接近义理,因为在士师这个位置上可以进言。如今已经几个月了,是没有机会进言吗?”蚔蛙向君王进献谏诤之言却不被采纳,把士师这个官职交还给了国君而离开了朝廷。齐国人说:“(孟子)给蚔蛙的劝告,可以说很好;给自己所出的谋划,我就不了解是怎么回事了。”公都子把此话告诉了孟子。孟子说:“我听说过这样的道理:有身在官职上守住自己职责的人,如果无法尽其职责就会辞去官职;有通过进言劝谏而尽职责的人,如果进言不能被采纳就会辞去。我既没有官职上的职责要守,我也没有尽言的职责,那么,我的进退难道不应该如此宽松而自主吗?”
朱注:
孟子谓蚔蛙曰:“子之辞灵丘而请士师,似也,为其可以言也。今既数月矣,未可以言与?”
(蚔,音迟。蛙,乌花反。为,去声。与,平声。蚔蛙,齐大夫也。灵丘,齐下邑。似也,言所为近似有理。可以言,谓士师近王,得以谏刑罚之不中者。)
蚔蛙谏于王而不用,致为臣而去。
(致,犹还也。)
齐人曰:“所以为蚔蛙,则善矣;所以自为,则吾不知也。”
(为,去声。讥孟子道不行而不能去也。)
公都子以告。
(公都子,孟子弟子也。)
曰:“吾闻之也:有官守者,不得其职则去;有言责者,不得其言则去。我无官守,我无言责也,则吾进退,岂不绰绰然有余裕哉?”
(官守,以官为守者。言责,以言为责者。绰绰,宽貌。裕,宽意也。孟子居宾师之位,未尝受禄。故其进退之际,宽裕如此。尹氏曰:“进退久速,当于理而已。”)
说解:
蚔蛙本来只是齐国属下的灵丘城镇的一个大夫,为了能够有机会直接向国君进言,就辞去了灵丘的大夫职位,而到朝廷之中担任士师去了。士师是一个可以监督官员所施的刑罚是否恰当,而且可以向国君进献谏诤之言的官职。身为大夫,官位比士师要高,但是,因为在灵丘远离朝廷,难以直接向国君进言,所以,蚔蛙辞去级别高的大夫之位而接受了级别较低却能直接进言的士师职位,好像是比较有道理的。但是,为什么孟子说这个做法好像比较有道理,却不直接说有道理呢?或许可以从两方面来考虑。第一,身为大夫也好,身为士师也好,只要有君子的修养,都可以发挥自己的作用,所以,辞去大夫之职而改任士师不是必要的选择。依据在于《大学》所说的“身修而后家齐,家齐而后国治”,以及《中庸》中所说的“君子不出家而成教于国”。第二,因为大夫之职位虽高于士师,但是,毕竟士师可以直接向国君进言,有可能会更直接、更快速的发挥自己的作用,所以孟子说好像也不是没有道理。
接着,孟子说:先生已经担任士师几个月了,先生放弃大夫之职,而去担任士师,本来就是因为可以直接向国君进言,但是,这么久的时间了却没有进言,是不是没有机会进言呢?这是说,既然已经担任了这个官职,就要尽这个官职所应尽的责任;既然这个官职是以进献谏诤之言为主的官职,而且蚔蛙本来就是为了进言而来的,所以,应该担当起进献谏诤之言的责任。蚔蛙听取了孟子的劝告,因此向国君进献了谏诤之言,但是,国君没有采纳。士师不去进献谏诤之言,是士师的失职;士师进献的谏诤之言却不被国君采纳,不是士师的过错。身为士师,首先要担当起自己的职责。蚔蛙为什么辞去士师之职呢?尽职尽责了,却不被国君采纳,那么,在这个职位上也就只能是尸位素餐了,因此才会选择辞职。为什么说是把职位交还给国君呢?因为官职必须由国君任命而后才能担任,臣子要辞职也就是让国君另外任命别人。
齐国人听说此事,对孟子的做法很不理解,于是有讥讽的说法。他们认为,孟子鼓励并劝告蚔蛙去进献谏诤之言,这没有什么可说的,但是,孟子自己却不去进献谏诤之言,而且也不离开齐国,究竟孟子为什么如此,就说不清楚了。言外之意是,孟子应该自己去进献谏诤之言,进献了而不被采纳,也应该离开齐国,现在,孟子却没有离开齐国,这好比是说孟子是言行不一的人。圣贤君子的言行,常常有众人无法理解的地方,因此,被人误解是在情理之中的事。
孟子的弟子公都子把齐国人的说法告诉了孟子。孟子没有去怪罪齐国人,而是对弟子讲了其中的道理,当然也是为了告诉弟子遇到这样的事应该怎么做。孟子说,处在具体的官职之上就要尽这个官职上的责任,无法尽到这个责任就应该辞职;作为一个进献谏诤之言的官员就有进献谏诤之言的责任,无法尽到这个责任就应该辞职。蚔蛙既然身在士师这个官职上,又有进献谏诤之言的责任,所以,他应该尽这个责任,尽了责任之后却不被国君采纳,就无法继续尽责了,辞职是很正常的做法。但是,孟子在齐国不是齐国的臣民的身份,而是齐国宾客,所谓没有什么官职可辞;再者,孟子来到齐国,不是来谋求官职的,而是来引导并辅助国君施行王道仁政的,国君如果要真心诚意地施行王道仁政,那么,国君会以礼聘请孟子为师而随时请教,国君不是真心诚意地施行王道仁政,即使进言也无用,所以,国君以礼来请教,孟子则坦诚相告,国君不来请教,孟子不会像臣子对国君那样去进言。齐国人把孟子当作齐过的臣子或庶民来看待,这本身就是没有清楚君臣关系和君子国君关系的区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