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曰:“巧言令色,鲜矣仁。”
东汉经学家包咸解释说:“巧言,好其言语;令色,善其颜色。皆欲令人悦之,少能有仁也。”也就是说:“花言巧语,满脸谄笑以讨别人喜欢的人,是少有仁德高尚的。”在《论语》中,我还看到同样意思的话,《公冶长》篇中,孔子曰:“巧言,令色,足恭,左丘明耻之,丘亦耻之。”“匿怨而友其人,左丘明耻之,丘亦耻之。”
初读这些话时我产生了很大的困惑。在孔子看来,君子应该是寡言少语的,如他最得意的弟子,终日无语的颜回。可是当代社会,真的需要这样的“君子”吗?之所以发出这样的疑问,源于大学生活的一次体验。初入大学之时,学校里各种社团纳新活动如火如荼地开展开来。我满怀希望地参加了我们学院记者团的纳新,笔试轻松过关,面试时却惨败下来。我不擅长演讲或者说“自我推销”。在我(至少是当时的我)看来,说自己获过什么什么奖是件挺不好意思的事情(而且那时的自己也不自信,不知自己有什么优点让别人欣赏,虽然现在依然迷茫)。我只记得我很认真、很真诚地说我是个做事很执着著、很认真、很努力的人,很喜欢记者这个行业,我希望能给我一次机会……我不能像别人那样微笑着侃侃而谈,我没有想到援引任何典故、诗歌来修饰我的演讲。结果可想而知。为此我感到有些失落,还专门去学习了演讲学概论。相应地,在工作面试时,你愿意聘用一个左右逢源、对问题回答得滴水不漏、笑容满面的人,还是一个表情严肃、话不多的人?
其实,说话让人听着不舒服并非短处,表情和蔼或恭顺也无可厚非,甚至还是与人相处所应该要的。况且孔夫子还用了一个“鲜”字。其实赞同孔子的朱熹语气更为直接,他在《论语集注》中说:“巧,好;令,善也。好其言,善其色,致饰于外,务以悦人,则人欲肆而本心之德亡矣也。圣人词不迫切,专言鲜而则绝无可知,学者所当深戒也。”用一个“亡”字替代“鲜”,其意则严重多了。
我想,孔子所说的“巧言令色”之徒,不同于我们在日常生活中所说的性情温和、会来事的人的。他已触碰了一个人的道德修养的问题。
在现实生活中,“巧言令色”者有两个特点,或着说两个极端。其一:在强势者面前虽毕恭毕敬,内心却是打着自己的如意算盘,人前一套,背后一套。其二:在弱势者面前狐假虎威,狗仗人势。而这种集两种极端于一身的人,古往今来,在中国官场上已不足为奇。
孔子在“巧言令色”之外,强调的是做人要真诚,我们的言语和表情应直抒内心世界。虽然有时迫于环境,需要委婉的表达方式,但委婉却不同于虚假。
当然,因为孔子仅此一句简单的话,他说此话的背景、用意已无可查证,但如果单从字面意思来看,以及孔子强调的君子之标准(“讷于言而敏于行”),我们可以从中透视出中国人性格的发展痕迹。作为一名外语系学生,我想再就中西方文化中这种所谓的“巧言令色”的不同认识,发表一下自己的看法。
在中国的传统文化中,对那些夸夸其谈、喜欢耍嘴皮子的人很鄙视,而沉默寡言者,常常被视为忠厚老实或是行动力强而受人敬重。
当然,并不是说美国人喜欢夸夸其谈,其实美国人也是实干家,但注重做事效率。只是整体而言,美国文化从小注重孩子的演讲能力与中国文化中从小注重孩子的演讲能力是不同的。西方社会中,最优秀的人不去当搞发明创造的科学家、工程师,而是当律师。再看看美国华人的职业,越是不需要说话、技术性越强的职业,比如实验室里的工作,华人就越多;越是耍嘴皮子的工作,比如政治家,华人就越少。说我们的文化是相对沉默的文化,并不为过。
04年民主党副总统爱德华兹就是出庭律师出身的政治家,他出庭前,每每模拟法庭辩论,请普通老百姓来当假想的陪审员,让他们来判他能不能赢。一进等到他有十足的把握说服模拟陪审团时他才出庭。他不是电影上鲨鱼般凶猛的律师,而是把自己包装成一个诚恳温和的人,说服陪审团把案子判给他。他相貌英俊,充满魅力。有一次,陪审团的一位女性完全被他征服,什么都要按他说的判。这是他成功的基础;把握打动人心的语言,有着英俊的外表,出庭如同“演电影”,而自己就是“男一号”,而且他确实“彩排”。这还不够“巧言令色”吗?看着爱德华兹的生涯,就会明白为什么许多美国家长让小孩子从小学演说、学戏剧,他们并不是指望孩子却好莱坞,而是在这样的社会生存,经常会需要“演技”。在某种意义上说,民主社会是个“巧言令色”的社会。
在美国社会,亚裔的政治声音很小,亚裔不喜欢在政治上发言,代表性低,其子女要上同一个大学,要比黑人白人的分数高才能行。而与黑人就种族平等问题的争取(考大学因种族不同,录取的标准不同),中国家长的态度则是:“费那么大精力闹什么呢?还不如用那精力把孩子教育好。最后我们的孩子比别人高出一截,你怎么歧视?”亚裔占美国人口的5%左右,但在常青藤学校的学生人口中一般都占有20%上下。
可是一个理想的社会,应该鼓励每个人正当地追求自己的利益。如果你希望一些人放弃这些追求,实际上就等于让另一些人不公正地侵夺了这些人的权益。在上学期选修的道家课中,老师的一句话让我仍在不断提醒自己:在不违反法律、社会道德的前提下,在不损害别人利益的前提下,你有权争取自己的正当权益。因为自己一在生人面前就不知如何恰当地表达自己,给人感觉比较严肃,都在某种程度上阻碍了我的人生的成功。再加上我的迂腐和呆板,常常不屑于跟别人“自来熟”和喜欢跟别上级套近乎的人,更愿意自己努力提高自己的实力,然后剩下的就听天由命了。可是又想了,若你不自荐,别人不了解你,怎么会知道你有何才能?
站在另一个角度看,孔子为何希望更多的人为君子,更多的人“讷于言”呢?或许在他看来,太多的人起来表达自己的利益,太多的人来“争”,社会就会乱,违背了他“礼”的初衷和归宿。可是我们毕竟已不再是那个“三纲五常”奉礼而行的时代,在这个民主的时代里,我们确实要“巧言令色”。
当然,抛弃的是虚伪和险恶用心,前提是坚定地保留真诚和善意。至于这个度嘛,你我需要用心衡量。
参考书目:
佚名:《论语论“仁”之“仁”的表现》
薛涌:《中国人的木讷寡言与西方社会的“巧言令色”》
教师点评:
孔子的话,注重道德内涵,即“诚”,而相对忽略外在的“言”;孔子反感“巧言令色”,欣赏“刚毅木讷”,即以此为出发点,他看重的是“讷”背后的“敏”,而非“讷”本身。
在这个浮躁的社会,“巧言令色”大行其道,沉默已不再是“金”了。但这不是孔子的话错了,而是这个社会的道德沦丧了!本文能结合孔子之言反思当下,也看到了理想的道德和现实的社会法则之间的不可调和之处。另外,从文化层面上比较中美文化,也有一定高度,但略有枝蔓之嫌。
当然,我们今天读《论语》,不是要墨守孔子的话,而是吸收其思想的精髓。孔子本人,不也周游列国游说诸侯“待价而沽”吗?战国时代,不也有勇于自荐的毛遂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