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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子》学记·梁惠王上·牵牛章(二)

2020-09-09   作者:   来源:   点击:  

《孟子》学记·梁惠王上·牵牛章(二)

原文:

王说(1),曰:“《诗》云(2):‘他人有心,予忖度之(3)’,夫子之谓也(4)。夫我乃行之(5),反而求之(6),不得吾心;夫子言之,于我心有戚戚焉(7)。此心之所以合于王者(8),何也?”曰:“有复于王者曰(9):吾力足以举百钧(10),而不足以举一羽(11);明足以察秋毫之末(12),而不见舆薪(13)。则王许之乎(14)?”曰:“否。”“今恩足以及禽兽,而功不至于百姓者,独何与(15)?然则一羽之不举,为不用力焉(16);舆薪之不见,为不用明焉;百姓之不见保(17),为不用恩焉。故王之不王(18),不为也(19)。非不能也(20)。”曰:“不为者与不能者之形何以异(21)?”曰:“挟太山以超北海(22),语人曰(23):我不能,是诚不能也(24)。为长者折枝(25),语人曰:我不能,是不为也,非不能也。故王之不王,非挟太山以超北海之类也;王之不王,是折枝之类也。老吾老以及人之老(26),幼吾幼以及人之幼(27),天下可运于掌(28)。《诗》云(29):‘刑于寡妻(30),至于兄弟(31),以御于家邦(32)’,言举斯心加诸彼而已(33)。故推恩足以保四海,不推恩无以保妻子(34)。古之人所以大过人者无他焉(35),善推其所为而已矣。今恩足以及禽兽,而功不至于百姓者,独何与?权(36),然后知轻重;度(38),然后知长短。物皆然(39),心为甚(40)。王请度之(41)。抑王兴甲兵(42),危士臣(43),构怨于诸侯(44),然后快于心与(45)?”王曰:“否。吾何快于是?将以求吾所大欲也(46)。”曰:“王之所大欲,可得闻与(47)?”王笑而不言。曰:“为肥甘不足于口与(48)?轻暖不足于体与(49)?抑为采色不足视于目与(50)?声音不足听于耳与(51)?便嬖不足使令于前与(52)?王之诸臣皆足以供之(53),而王岂为是哉(54)?”曰:“否,吾不为是也。”曰:“然则王之所大欲可知已(55)。欲辟土地(56),朝秦、楚(57),莅中国而抚四夷也(58)。以若所为(59),求若所欲,犹缘木而求鱼也(60)。”王曰:“若是其甚与(61)?”曰:“殆有甚焉(62)。缘木求鱼,虽不得鱼,无后灾;以若所为,求若所欲,尽心力而为之,后必有灾。”曰:“可得闻与?”曰:“邹人与楚人战,则王以为孰胜(63)?”曰:“楚人胜。”曰:“然则小固不可以敌大,寡固不可以敌众,弱固不可以敌强。海内之地(64),方千里者九(65),齐集有其一(66);以一服八(67),何以异于邹敌楚哉?盖亦反其本矣(68)。今王发政施仁(69),使天下仕者皆欲立于王之朝(70),耕者皆欲耕于王之野,商贾皆欲藏于王之市(71),行旅皆欲出于王之涂(72),天下之欲疾其君者(73),皆欲赴诉于王(74)。其若是,孰能御之?”

注释:

(1)说(yue4):同“悦”。(2)诗:此指《诗经·小雅·巧言》。(3)予(yu2):我。忖度(cun3duo2):思考揣摩。(4)夫(fu1)子:指孟子。(5)夫(fu2):发语词。乃:就这样。(6)反:回过头来。求之:寻求答案。(7)戚戚(qi1):内心有所触动的样子。(8)合于王(wang4)者:适合于施行王道的原因。(9)复:告诉。(10)举:用手把东西弄得比自己的头还高。钧:三十斤为一钧。(11)羽:禽类的羽毛。(12) 明:眼睛的明亮程度。秋毫之末:禽类秋季新生的羽毛的细尖儿。(13)舆:车。薪:木柴。(14)许:认同。(15)独:究竟。表示加强语气。与(yu2):同“欤”。(16)为(wei4):因为。(17)见保:被爱护。(18)不王(wang4):不施行王道。(19)为(wei2):做。(20)不能:没有能力。(21)形:情形,情况。(22)挟(xie2):把东西夹在腋下。超:跨越。(23)语(yu4):告诉。(24)诚:确实。(25)为(wei4):替。长(zhang3)者:年长的人。折(zhe2)枝:折断一根树枝。(26)老吾老:用侍奉自己父母的礼侍奉我自己的父母。及:推及。(27)幼吾幼:用爱护自己的儿女之心爱护自己的儿女。(28)运于掌:就像摆弄自己手掌上的东西一样容易。(29)诗:此指《诗经·大雅·思齐》。(30)刑:同“型”,做典范,做表率。寡妻:寡德之妻,相当于“拙妻”,谦称。(31)至于:推及到。(32)以:借此。御:驾御,总管。家邦:家庭和国家。(33)举斯心加诸彼:把这种心全部应用于他人。(34)无以:无法。(35)所以大过人者:功德之大超过众人的原因。无他:没有别的。(36)权:本义指秤砣,此引申为权衡。(38)度(du4):丈量。(39)然:如此。(40)为(wei2)甚:更是如此。(41)度(duo2):思考裁定。(42)抑:是不是。兴(xing1):发动,挑起。甲兵:铠甲和兵器,此指战争。(43)危士臣:使士子、臣子陷入危险的境地。(44)构怨:结怨。(45)快于心:在心中觉得痛快。与(yu2):同“欤”。(46)吾所大欲:我想要的最高的愿望。(47)可得闻与(yu2):可以听您说一说吗。与,同“欤”。(48)为(wei4):因为。肥甘:肥美甘甜的食物。与(yu2):同“欤”。(49)轻暖:轻便温暖的衣服。(50)采色:色彩缤纷的装饰与美貌女子。(51)声音:指歌舞。(52)便嬖(pian2bi4):身边侍奉的人和所宠爱的人。(53)供(gong1):提供。(54)岂:难道。是:此。(55)然则:如此说来就……。已:同“矣”。(56)辟(pi4):开辟。(57)朝(chao2):使人来朝拜。(58)莅(li4):占据。抚:安抚。四夷:四周边境的各诸侯国。(59)以:凭借。若:你。为(wei2):做法。(60)缘:沿着,顺着。(61)若是:如此。甚:严重。(62)殆(dai4):大概,恐怕。(63)以为:认为。孰(shu2):谁。(64)海内:相当于“天下”,指当时天子所管辖的地方。(65)方:方圆。九:有九份。(66)齐:齐国。集:加在一起。其一:其中的一份。(67)以一服八:凭借着只占一份的齐国而使另外占八份的其他国家降伏。(68)盖(he2):通“盍”,何不。亦:无意,起加强语气的作用。反:返回。(69)发政:发布政令。施仁:施行仁政。(70)仕者:要从政做官的人。朝(chao2):朝廷。(71)商贾(gu3):大小商人。(72)涂:通“途”,道路。(73)疾:痛恨。(74)赴诉:前来诉苦。

译文:

齐宣王内心很高兴,说:“《诗经》中说:‘别人内心有所想,我能思考揣度知。’说的就是夫子您吧。我就是那幺做的,会过头来想一想原因,我心中还真找不到解释;夫子您这幺一说,在我心中确实有所触动。有这样的心为什幺就适合于施行王道,原因何在呢?”孟子说:“如果有人对大王说:我的力气足够用来把三百斤重的东西举过头顶,却不鞥够把一根羽毛举过头顶;明亮的眼睛足够用来查看清楚鸡鸭之类秋天刚换的细毛的毛尖儿,却看不到一车木柴。那幺,大王认可这样的说法吗?”齐宣王说:“不认可。”孟子说:“如今大王的恩泽足以推及到禽兽身上,但是,功德却不能推及到百姓身上,究竟是为什么呢?这样说吧,举不其一根羽毛,是因为不用力气;看不到一车木柴,是因为不用眼睛看;百姓得不到爱护,是因为不想用恩泽给百姓。所以,大王不施行王道,是不想做,并非没有能力做。”齐宣王说:“不去做与没有能力做,两者之间的情形有什么不同?”孟子说:“腋下夹着泰山,想要跨越北海,告诉别人说:我没有这个能力,这是确实没有能力。替年长的人折断一根树枝,告诉别人说:我没有这个能力。这是不去做,不是没有能力做。所以,大王不施行王道,不是压下夹着泰山想要跨越北海之类;大王不施行王道,是替年长的人折断一根树枝之类。用侍奉自己父母的礼侍奉我自己的父母,由此而推及到如何对待其他人的父母;用爱护自己的儿女之心爱护自己的儿女,由此推及到如何对待其他人的儿女,那么,治理天下就像摆弄自己手掌上的东西一样容易。《诗经·大雅·思齐》中说:‘身为妻子做典范, 推而广之到兄弟,自能管理家与国。’意思是说,把自己的真心全部应用于他人罢了。所以,推广恩泽足够用来保护四海,不推广恩泽便不足以保护自己的妻子。古代的人功德之大超过众人的原因,只是善于推广自己的所作所为罢了。如今,大王的恩泽足狗用来推及到禽兽身上,但是,功德却不能推及到百姓身上,究竟是为什幺呢?有秤砣加以权衡,然后可以知道东西的轻重;丈量一下,然后尅知道东西的长短。万事万物都是如此,人心更是如此。大王请仔细揣摩思量。莫非大王发动战争,使士子和官员陷入危险之中,在诸侯之中结下怨恨,然后才在内心感到痛快吗?”齐宣王说:“不。我怎幺会对这样的结果感到痛快呢?我也只是想要满足我最大的愿望。”孟子说:“大王所想的最大愿望,可以说一说吗?”齐宣王笑着却不说话。孟子说:“因为肥美甘甜的食物不足以满足口腹需要吗?因为轻便温暖的衣服不足以满足身体吗?因为色彩缤纷的装饰与美貌女子不足以满足眼睛吗?因为轻歌曼舞不足以满足耳朵的享受吗?因为身边侍奉的人和所宠爱的人不能满足使唤吗?大王身边的各位臣子都能够足以提供而且使大王满足,难道大王为的是这些吗?”齐宣王说:“不,无不是为了这些。”孟子说:“如此说来,那么,大王所想要的最大愿望就可以知道了。大王所想要的就是开辟土地,使秦国、楚国之类的大国前来朝拜,占据中原而且安抚四周边境。凭藉您的这种做法,要追求您的欲望,就好比爬上树木而想抓到鱼一样。”齐宣王说:“有这么严重吗?”孟子说:“大概必这样更严重。爬上树木而想抓到鱼,虽然抓不到鱼,却不会有后灾;凭藉您的做法,追求您的欲望,尽心尽力地去做,以后必然会有灾祸。”齐宣王说:“可以听你说说理由吗?”孟子说:“邹国人和楚国人交战,大王认为哪一方能获胜?”齐宣王说:“楚国会获胜。”孟子说:“如此说来,那么,小国本来就不可能敌得过大国,人数少敌不过人数多,弱小敌不过强大。天下的土地,方圆达到千里的有九份,齐国的土地总算起来也只占其中的一份;凭借着只占一份的齐国而使另外占八份的其他国家降伏,跟邹国与楚国为敌有何不同?为什么不能会过头来从根本上做起呢?如今,发布政令,施行仁政,可以使要从政做官的人都愿意立身于大王的朝廷之上,使耕种田地的人都愿意在大王的田野上耕种,使大小商人都愿意把财宝货物收藏到大王的市肆之中,使过往的旅客行人都愿意出入于大王的道路之上,使天下痛恨他们国君的人都愿意到大王这里来诉苦。能够这样,谁能抵御得住齐国?”

朱注:

王说曰:“诗云:‘他人有心,予忖度之。’夫子之谓也。夫我乃行之,反而求之,不得吾心。夫子言之,于我心有戚戚焉。此心之所以合于王者,何也?”

(说,音悦。忖,七本反。度,待洛反。夫我之夫,音扶。诗小雅巧言之篇。戚戚,心动貌。王因孟子之言,而前日之心复萌,乃知此心不从外得,然犹未知所以反其本而推之也。)

曰:“有复于王者曰:‘吾力足以举百钧’,而不足以举一羽;‘明足以察秋毫之末’,而不见舆薪,则王许之乎?”曰:“否。”“今恩足以及禽兽,而功不至于百姓者,独何与?然则一羽之不举,为不用力焉;舆薪之不见,为不用明焉,百姓之不见保,为不用恩焉。故王之不王,不为也,非不能也。”

(与,平声。为不之为,去声。复,白也。钧,三十斤。百钧,至重难举也。羽,鸟羽。一羽,至轻易举也。秋毫之末,毛至秋而末锐,小而难见也。舆薪,以车载薪,大而易见也。许,犹可也。今恩以下,又孟子之言也。盖天地之性,人为贵。故人之与人,又为同类而相亲。是以恻隐之发,则于民切而于物缓;推广仁术,则仁民易而爱物难。今王此心能及物矣,则其保民而王,非不能也,但自不肯为耳。)

曰:“不为者与不能者之形何以异?”曰:“挟太山以超北海,语人曰‘我不能’,是诚不能也。为长者折枝,语人曰‘我不能’,是不为也,非不能也。故王之不王,非挟太山以超北海之类也;王之不王,是折枝之类也。

(语,去声。为长之为,去声。长,上声。折,之舌反。形,状也。挟,以腋持物也。超,跃而过也。为长者折枝,以长者之命,折草木之枝,言不难也。是心固有,不待外求,扩而充之,在我而已。何难之有?)

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天下可运于掌。诗云:‘刑于寡妻,至于兄弟,以御于家邦。’言举斯心加诸彼而已。故推恩足以保四海,不推恩无以保妻子。古之人所以大过人者无他焉,善推其所为而已矣。今恩足以及禽兽,而功不至于百姓者,独何与?

(与,平声。老,以老事之也。吾老,谓我之父兄。人之老,谓人之父兄。幼,以幼畜之也。吾幼,谓我之子弟。人之幼,谓人之子弟。运于掌,言易也。诗大雅思齐之篇。刑,法也。寡妻,寡德之妻,谦辞也。御,治也。不能推恩,则众叛亲离,故无以保妻子。盖骨肉之亲,本同一气,又非但若人之同类而已。故古人必由亲亲推之,然后及于仁民;又推其余,然后及于爱物,皆由近以及远,自易以及难。今王反之,则必有故矣。故复推本而再问之。)

权,然后知轻重;度,然后知长短。物皆然,心为甚。王请度之!

(度之之度,待洛反。权,称锤也。度,丈尺也。度之,谓称量之也。言物之轻重长短,人所难齐,必以权度度之而后可见。若心之应物,则其轻重长短之难齐,而不可不度以本然之权度,又有甚于物者。今王恩及禽兽,而功不至于百姓。是其爱物之心重且长,而仁民之心轻且短,失其当然之序而不自知也。故上文既发其端,而于此请王度之也。)

抑王兴甲兵,危士臣,构怨于诸侯,然后快于心与?”

(与,平声。抑,发语辞。士,战士也。构,结也。孟子以王爱民之心所以轻且短者,必其以是三者为快也。然三事实非人心之所快,有甚于杀觳觫之牛者。故指以问王,欲其以此而度之也。)

王曰:“否。吾何快于是?将以求吾所大欲也。”

(不快于此者,心之正也;而必为此者,欲诱之也。欲之所诱者独在于是,是以其心尚明于他而独暗于此。此其爱民之心所以轻短,而功不至于百姓也。)

曰:“王之所大欲可得闻与?”王笑而不言。曰:“为肥甘不足于口与?轻暖不足于体与?抑为采色不足视于目与?声音不足听于耳与?便嬖不足使令于前与?王之诸臣皆足以供之,而王岂为是哉?”曰:“否。吾不为是也。”曰:“然则王之所大欲可知已。欲辟土地,朝秦楚,莅中国而抚四夷也。以若所为求若所欲,犹缘木而求鱼也。”

(与,平声。为肥、抑为、岂为,不为之为,皆去声。便、令皆平声。辟,与辟同。朝,音潮。便嬖,近习嬖幸之人也。已,语助辞。辟,开广也。朝,致其来朝也。秦楚,皆大国。莅,临也。若,如此也。所为,指兴兵结怨之事。缘木求鱼,言必不可得。)

王曰:“若是其甚与?”曰:“殆有甚焉。缘木求鱼,虽不得鱼,无后灾。以若所为,求若所欲,尽心力而为之,后必有灾。”曰:“可得闻与?”曰:“邹人与楚人战,则王以为孰胜?”曰:“楚人胜。”曰:“然则小固不可以敌大,寡固不可以敌众,弱固不可以敌强。海内之地方千里者九,齐集有其一。以一服八,何以异于邹敌楚哉?盖亦反其本矣。

(甚与、闻与之与,平声。殆、盖,皆发语辞。邹,小国。楚,大国。齐集有其一,言集合齐地,其方千里,是有天下九分之一也。以一服八,必不能胜,所谓后灾也。反本,说见下文。)

今王发政施仁,使天下仕者皆欲立于王之朝,耕者皆欲耕于王之野,商贾皆欲藏于王之市,行旅皆欲出于王之涂,天下之欲疾其君者皆欲赴愬于王。其若是,孰能御之?”

(朝,音潮。贾,音古。愬,与诉同。行货曰商,居货曰贾。发政施仁,所以王天下之本也。近者悦,远者来,则大小强弱非所论矣。盖力求所欲,则所欲者反不可得;能反其本,则所欲者不求而至。与首章意同。)

说解:

孟子的一番解释,使齐宣王暂时放弃了对孟子的抵触心态,增加了对孟子的敬意。但是,齐宣王很快就又想到了原来的话题:有了这样的不忍之心,为什么就适合施行王道呢?此时,齐宣王已经知道恻隐之心是自身本来就具备的,只是还不知道如何回归自己的本心来推及于人。所以,孟子讲了是否想去做和是否有能力做的区别,强调的是,是否爱护百姓,关键在于齐宣王是否想去做,而不是没有能力做。人人都有恻隐之心,只要能知道此心,而且能够扩充这种恻隐之心,本来就没有什么困难的。齐宣王为什么以自己的能力为借口而推脱,意味着他还是不想施行王道,惟恐王道无法达到他称霸天下的目的而已。自古以来,王道仁政无法得到落实,大多都是出于这个原因。

如何扩充恻隐之心而推及到百姓呢?从自己做起。人对自己的父母和儿女会有天然的情感,恻隐之心,先从孝敬自己的父母、爱护自己的儿女做起。当然,这里所说的孝敬和爱护,是发自真心真情,是尽自己作为儿女或作为父母的责任和义务,而不是偏心溺爱。自己不想伤害自己的父母和儿女,自己不想让自己的父母和儿女受到伤害,这是人之常情,但是,关键的一步是,能否据此而推及到如何对待他人的父母和子女,据此而理解他人对其父母和子女的情感。如果能这样推己及人,那么,也就是在做仁民之事,自然能使百姓安宁,进而得到民心的拥戴,治国平天下也就不是困难的事了,所以说“推恩足以保四海”。这是说治国平天下的道理。孟子又引《诗经》中的诗句,说明修身齐家的道理。先王平天下,首先重视的是修身,只有修身好,才能作为妻子的表率,才能作为兄弟的典范,此即所谓“其身正,不令人从;其身不正,虽令不从”的道理,明白了这个道理之后,才能使家庭乃至国家和谐安宁。否则,无法使家庭和睦安宁,甚至会众叛亲离,所以说“不推恩无以保妻子”。无论是齐家,还是治国平天下,都要推己及人。问题在于,齐宣王能够对牛有不忍之心,却为什么不能对百姓有不忍之心呢?只是不想推恩而已。人人都有恻隐之心,同时人人也都知道究竟谁能真心爱护自己,不要以为百姓恩怨不明。国君爱护一头牛之心,竟然胜过爱护百姓之心,百姓难道会不明白吗?

更为严重的是,齐宣王的做法,不仅不是爱护百姓,而且还要发动战争,让士人和臣子冒上生命危险,甚至充当炮灰,因此是既不爱护百姓,也不爱护臣子,当国君失去了臣子和百姓爱戴的时候,记过会如何就可想而知了。再进一步来说,国君要发动战争,与各诸侯国争霸,使占九分之一的齐国与占九分之八的各诸侯国结怨,不仅会使臣民受害,而且齐国也将难保,齐国的国君结果如何也可想而知。这是必然的结果,而不是危言耸听用来威胁齐宣王。齐宣王知道这样的结果,还会内心感到痛快吗?可叹的是,齐宣王仍然不愿意反省自己的错误,却用追求自己的最大愿望来自我辩解,这也是国君常有的做法。孟子询问他的最大愿望是什么,他笑而不答。他的笑,说明他还是对用霸道称霸天下非常热衷,而且很自信;他的不答,说明他虽然认识到了王道仁政比霸道更高,但是,又认为使用霸道可以更快地实现他的最大愿望。

孟子用排除的方式,点明了齐宣王的最大愿望不是口腹之欲,不是衣服之美,不是美色享乐,不是歌舞娱乐,不是缺少宠幸之人,而且这也得到了齐宣王的肯定。在此情况下,孟子揭明了齐宣王的最大愿望:霸占天下。他只是想扩大疆土,让各大国臣服,让天下归他一人。齐宣王自认为有必胜的把握,即使没有必胜的把握,也不惜一切地要冒险。历史上悲剧常常重演,往往就是这样造成的。孟子并没有否定齐宣王的最大愿望,也没有急于阐明王道与霸道的利弊,而是先告诉他,这样做必然像“缘木求鱼”一样完全落空。就这样,齐宣王已经不愿意相信,因此也不会罢休。在天下无道,也没有天子的情况下,要想使天下尽快结束诸侯频繁争战的现实,要想使百姓尽快获得安宁,需要有能够施行王道仁政的诸侯国来完成。因此,天下归于一统是必然的,也是必须的,其中的关键是,用王道还是用霸道。

孟子进一步阐明,结果不仅会像“缘木求鱼”一样完全落空,而且会更为严重,这使齐宣王带着半信半疑的态度也想弄明白。因为齐宣王想要凭借自己的强大达到目的,所以,孟子先请齐宣王自己确定了微小的、少数的、薄弱的邹国绝对不可能凭借武力打败广大的、众多的、强大的楚国,然后使他明确自己的处境——相对于天下各诸侯国来说,齐国是微小的、少数的、薄弱的,由此而自然得出使齐宣王不得不承认的结论——按照齐宣王的做法去称霸天下,最终必然会像邹国与楚国交战一样惨败。孟子的目的,不仅在于使齐宣王放弃霸道,更重要的是,要使齐宣王能够施行王道,因此,在说出霸道必然导致惨败的结论之后,马上转到了王道仁政的话题上来了。用霸道是否必然会惨败?战国七雄,无不想用霸道称霸,最后只有秦国达到了目的,六国都灭亡了,齐国也在这六国之中;秦国虽然好像是成功了,但是,就在他用霸道吞并六国的时候,不仅对各国造成了普遍而且长久的生灵涂炭,而且已经注定了速成速灭的种子,秦朝的灭亡不仅极其迅速,而且极其惨烈。

与其用霸道造成生灵涂炭,终遭惨灭或者速成速灭,何不实行王道仁政?霸道使臣子惶恐不安而且陷入危险之中;王道使天下想要做官的都自愿前来做官。霸道使农民流离失所、妻离子散,甚至在饥荒战乱中失去生命;王道使农民衣食无忧、安居乐业,百姓会自觉自愿地来这里耕田种地。霸道使商贾在战乱中惊恐不安,或者根本无法正常进行商业活动;王道使商贾安心而且正常地生活和做事,所以能自觉自愿地前来到这里从商。霸道发动连续的战争,使天下人人自危,行人旅客都会有朝不保夕之感;王道仁民爱物,重视道德礼义教化,国家安宁,行人旅客出入安宁,当然愿意在齐国的道路上往来。霸道使天下之人痛恨国君为自己私欲而不惜危害臣民,甚至不惜臣民的生命,使臣民有苦难言、有怨难伸;王道使君臣一体,协力同心,为保百姓平安,乃至救民于水火之中,这样,天下百姓即使不能亲身归到齐国,也能真心向往,如此,即使是齐国之君,又何异于天下归心之王?天下之心归往,仅凭几个孤立之人,岂能抵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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