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影《立春》,让我想起王小波的《一只特立独行的猪》,电影里塑造的人物,鲜明的个性,崇高的理想追求显然与那只对抗现实的猪有着共通之处。顾长卫与王小波的艺术天分在作品里淋漓尽致的发挥让人只觉得羡慕和嫉妒,欣赏与评论不过是循着大师的脚印,找一些让自己不至于无地自容的理由。我对于《立春》的观影感受,在于夹缝的设置,影片展现的时代、现实对人物理想、坚持的摧毁以及其间人物的心理感受与最终不同的抉择所带给我的震撼和不由的追问。
崇高的理想搭上了改革时代的列车,能不能找到合适的座位?电影的开场,用特色的建筑、标志性的自行车和拥挤的人群,向我们揭示电影展开的年代——80年代末90年代初。这样的一个历史时期,是促成影片中人物被不断挤入命运夹缝的背景和前提。
影片的展开是在人们的物质生活正发生着转变,经济正在恢复并处于腾飞的临界点的特殊时期。但是在思想上,人们的观念并没有因此而获得真正的本质上的“解放”,正是处于一个彷徨期——旧的一切正在过去,新的一切又还未降临,一切正在摸索之中。这样的环境对于普通人的影响大抵即是物质生活的提高,但是对于文艺知识分子却有着极大的影响。首先,80年代的文化影响力正在向90年代的经济决定力转变,人们对于文艺的热情已大不如从前,因而,文艺工作者、爱好者的社会地位正在下降,国民根子里的从众心理也必然在这一部分人心里膨胀起来。这从黄四宝的母亲对于他的不理解可以看出人们的普遍心理,同时,王彩玲极力的向人们显示自己辉煌的未来前途也恰从侧面反映了文艺青年的心态。其次,时代的转变让坚持文艺理想的青年突然失去方向,因为踏实的工作获得经济利益越来越实际,而文艺追求的路途不仅艰难遥远而且最终的归宿也越来越不明晰。因而,黄四宝最终选择了去往深圳,并且完全转变为一个唯利是图的商人,与文艺相隔成两个世界。再次,时代的巨变,引发文艺青年对于人生价值的终极追问,整个环境都充斥着现时享乐的氛围,文艺的华丽还能不能带来美?人们还会不会欣赏文艺的美?一切的艰辛如果不能给自己带来一点点美的安慰,又如何能给予整个世界美的享受?王彩玲辛辛苦苦的追求歌唱艺术,歌唱给她带来了什么?不仅没有给她带来成就感,甚至逐渐粉碎了歌唱本身在她心中的价值。及至后来,王彩玲将梦想寄托在高贝贝身上,到最后却是一场骗局,至此,王彩玲的艺术梦想被完全毁灭,也从另一个意义上拯救了这个“文艺女青年”。因而,文艺青年在历史的变革时期被挤进了理想与现实的夹缝之中,对于大多数的他们,要么妥协,要么被毁灭。要一个知识分子放弃自己的价值理想显然是困难的,于是便有了王彩玲一类人的故事,这样的故事还要在不同的人身上上演,无论结局如何,精神历程大抵一样,这便是宿命,一个时期里艺术的宿命,理想的宿命,更是僵持在这二者与时代进程之间的人们的宿命。
《立春》对夹缝的讲述,决不止于揭示时代所带给一代文艺知识分子的尴尬境地,它更深入的给予我们对任何时代下现实与理想冲突的思考。王彩玲、黄四宝首先不是文艺家,而只是一般的文艺青年,这样的身份更具有普遍性。因为从他们的身上我们更能够看到普通人的普遍心态,并从中找到我们自己的影子,这影子或者关于理想,或者关于青春,也或者关于人生的最终价值。王彩玲的炫耀以及她的“北京梦”、“巴黎梦”其实是很实际的物质、虚荣追求而绝不是艺术追求,只不过她采用的是所谓艺术的道路来得到俗世的认可,而对于她自己,可能还不自知,因为她已经将艺术和生活混淆了,直到现实用残忍的手段来让她认清时,她才懂得了放弃,卖起了猪肉。黄四宝相对于王彩玲则比较明白自己,虽然他也一次次的尝试参与考试力争到艺术院校深造,甚至他也“享受”了像王彩玲一样遭受的白眼,但他很明白他所追求的不过就是物质生活,他也没有王彩玲“那么高的境界”,因而他成为第一个进入到经济大潮中,放弃艺术追求的人。相比于这两个满怀理想的人,胡金泉却是真正为艺术献身的文艺青年,是真正将艺术作为生命和最高价值的牺牲者。他是当真的被时代和现实逼进了夹缝,真正的遭遇了尴尬的宿命,他努力的坚持自己,努力的活在自我的世界中,然而一切仍抵不过俗世睥睨的眼光,他试图通过假结婚来避开人们的闲言碎语,然而遭到了王彩玲的拒绝。最终,他找到了自己的出路,用公开的强奸宣示自己对现实的对抗到底,监狱捆缚了他的人身自由,却实实在在的解放了他精神的枷锁,他终于可以美美的在自己的世界里不顾一切的享受自己的艺术。这三种不同的出路,在相同的历史和现实背景中,不同的结果,对于他们的艺术理想来说,是社会悲剧还是个人悲剧?对于在当今经济大潮下的我们,理想的坚持该在怎样的限度里?对于我们的社会,是否还将继续销蚀一代又一代知识分子的理想?
艺术的宿命应该是怎样的?知识分子的理想,应该怎样靠岸?是社会不给机会,还是个人出了问题?《立春》给予我们对当下同样的思考和追问。
又想起了王小波的一句话:“人仅仅拥有此生此世是不够的,他还应该拥有诗意的世界”,大概《立春》里的人物都拥有这样的一个世界,然而又都未能处理好“此生此世”与这个“诗意的世界”的关系,才酿成了这样的悲剧?或者这仅仅是历史悲剧、社会悲剧,或者是尴尬的宿命,在劫难逃?
(责任编辑:瞿佳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