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文堂在这部《夏天的尾巴》之前,已经算是台湾一位成熟了的导演,他的前作《经过》(2004)和《深海》(2005),让人在看过后感觉有些侯孝贤的风格,节奏慢,人物对白少,在细节上下很大的功夫,片中虽然都是对成熟男女的感情描述,并带有很多原住民的因素,但试图表达的情愫却依然是台湾的前辈导演们的“寻根情节”,学找着自己的源起与归属。然而这部《夏天的尾巴》,却一下子风格大变,走起了日本的“YA”片路线。原来,这部电影的编剧居然是片子里面又疯又闹,又弹又唱的女主角,也是导演的宝贝闺女郑宜农,电影的杀青,表面上,满树开得满堂花,实则是小荷才露尖尖角。
“YA”即Young Adult电影,多是描写十五至十九岁年青人的生活。“YA”片在台湾的出现始于桂纶美的成名作《蓝色大门》,之后就没再看到印象很深的台湾“YA”片,直到看《夏天的尾巴》时,才又找到了那种久违的惊艳。
这种惊艳不是因为片里的演员多漂亮、情节多吸引人,而是因为镜头里勾勒的青苹果时代像PS过的照片那样唯美,把故事性很差的剧本摇身一变为一部带有些台湾南部风光性质的电视散文,让久居在钢筋混凝土森林的人可以只用一个半小时就完成一次路色的世外桃源之旅,而这次旅行的向导,则是因为先天性心脏病休学在家的女高中生张家月。
影片一开始,那只叫“夏天”的短毛猫就被张家月抱着去洗澡,而家里安逸气愤让人羡慕,妈妈忙完了家务要出去跳舞,前卫的奶奶则扶着楼梯跳热舞锻炼腰身。而分镜头里的校园则很哈日,暑假前的“校园祭”上,礼堂人头攒动,有组织无纪律的高中生三三两两、无精打采模样让人想起一部非常闷的日本YA片《琳达琳达》。资优生林雯莉苦等着好友张家月的出现,却不知道阿月早把“校园祭”的事情忘在了脑后。
虽然后来两个女生骑着单车在田野里一路狂奔踩上“校园祭”的尾巴,但气喘吁吁的阿月只唱到了歌的高潮部分就晕了过去。当她在医务室醒来的时候,恰巧在一旁窥见了天才微积分少年陈怀钧与漂亮的女老师起了冲突,起因是:师生恋。
台湾南部广袤的美丽风景由此来开了大幕,跟着张家月的单车徐徐展开。初夏嫩绿色的稻田柔软地映衬淡蓝色的天空,偶尔闪过的是插在稻田里随风长长舞动的七彩布条,或是竹架上颜色各异、飞快转动的纸风车,一道架在稻田上的高铁,是静谧风景中唯一动的部分,大段大段的镜头干净得几乎没有杂质,像糕点师刚做好的奶油蛋糕一样精致,令人舍不得动一根指头。
这种背景下,节奏当然不会快起来,甚至更愿意慵懒一点点。不能上学的张家月与被学校放逐的陈怀钧在水渠边相遇,一个练琴,一个发呆。阿月目睹了漂亮女老师在与自己的学生产生感情后,又因为承受不住成人世界的道德压力而选择了不负责任地退却,她想做点什么解开陈怀钧的心结,写一只《唱给陈怀钧的歌》,用自己对生命的热情和期待,慢慢地将这个叛逆而敏感的男生浸润。
而另一方面,陈怀钧又是林雯莉的暗恋对象,她为了能与他一起考进了同样的高中,却始终与他擦肩而过,当她发现陈怀钧退学后与阿月整天在田野上游荡时,一段青涩的三角关系便淡淡地写在眉宇之间。她不再偷偷望着陈怀钧,而是开始大方地接近一个从日本转学而来的差生不破朗。不破朗性格很好,但却没有什么朋友,成绩很差经常被老师(居然是那个漂亮女老师的男朋友,成人的世界怎么如此的险恶···)惩罚,他的梦想是成为球星,每天都要一个人在高铁下、稻田旁的废弃集装箱钱踢球,球踢飞了也要被稻田里的老伯骂。
影片并没有把这段三角关系发扬光大的意思,而是发乎情、止乎礼地把它溶化在夏天和煦的温度里。高铁下的废弃集装箱成了四个人的据点,他们在这里遛单车,踢球,睡午觉,给不破朗补习微积分,集装箱被林雯莉喷上漂亮的图案;黑白相间的足球门里,一只造型夸张的猫站在那里,是他们射门时的守门员,又是他们打发时间的旁观者。焦点略带模糊的镜头,把踢球的运动感打扮得甚至有几丝魔幻,而他们坐在集装箱上百无聊赖时,身后绿油油的稻田又似乎飘来了稻谷的香味,突然感觉年轻是那么好,因为有大把大把的时间可以肆意挥霍,不用去为第二天发愁。它就像是一截猫的尾巴,闷的时候拿来玩乐,没有目标的时候拿来追寻,也许所谓青春,就是无聊着还能自己找乐儿。
青春没有什么大事记,只有一些碎碎念的琐事,没有大悲大喜,没有大彻大悟,没有高潮,没有回顾,整条故事线一直向前。在晴朗天空下,阳光映照着四个人各自心中的愿望与秘密,无论生活是平凡或刺激、顺利或挫折,青春就这样被刺痛又被甜蜜包裹起来,总能将一切转化的有趣。这是一种让人很喜欢的生活态度,无拘无束,没有定势,有着无限种美好的可能。
整个片子里大大小小的情节很多,所以更像一篇唯美的散文,好在导演把这些琐碎的镜头语言剪辑得很节制,散乱的情节不至于变得杂乱拖沓,甚至还巧妙地梳理出了一种美妙的情绪,像是吃完布丁后嘴角留下的微甜。这个片子花在讲述男女感情的比例其实算不上很多,反而在家庭、友情、梦想、如何对待社会等方面有颇多的着墨,单纯里透着很多智慧,与人为善的价值取向淳朴一如嘉南平原的阿伯,邻里和谐得有些大通社会的感觉,完全没有大都市的紧张、竞争、压力感,观影之后,犹如做一次清凉的SPA。影片非常干净,犹如里面四个孩子身着的白衫,里面的高中生没有满口粗话,没有撞球泡妞开黄腔,更没有吸毒嗑药混黑帮,甚至没有人叼过一根烟出现在镜头里,拍完后导演自己都很震惊。
这种富有诗意、清新格调的YA片可能是我们很长时间都拍不出来的,因为我们这里的青春,根本不是这个样子。我们的青春里没有永远干净清澈的水渠,让小孩子放纸船寄心事,让女孩子坐在木板桥上弹吉他;没有废弃的集装箱,让男孩子躺在上面用村上春树的书盖着头睡懒觉,让我们不爽时就把卷子撕成漫天飞舞;没有青绿的稻田,让男生把足球踢进去,然后被农夫追打着逃跑出来;没有坐在家中悠悠地把夏天叫作刨冰的宽容老太太;没有善良的大哥哥,故意把三明治放在流浪小孩可以容易拿走的地方。我们这个社会所怀念的那段“主流”青春,只是曾经正常社会秩序丧失下的那种放纵与混乱,一种对禁锢矫枉过正地破坏,当很多人以自己所拥有的血色浪漫与残酷青春为傲的时候,他或许从未想过自己曾经与正常的生活背离了多远。
这部片子当然不只是画面有看点,在片子里,郑宜农饰演的张家月抱着吉他,情绪一上来就会唱出一段自己创作的歌,词虽然有些像日语歌词那样无厘头,偶尔却也不乏耐人寻味的句子,比如同名主题歌里就有一句,足以证明年轻的强大,非常契合这个电影。这句歌词是:我们如果忘了怎么做梦,谁来制造笑声?
而在影片最后的演员表里,一个细节不禁让人莞尔,原来那只叫“夏天”的猫咪,也有它自己的名字----“布布”。
(责任编辑:王乔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