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4年10月13日
原来肖已经走了半个月了。半个月了啊,我才敢相信肖是真的走了,熟悉的家里摆设不曾动过,还都是他的气息。我整天整天躲在家里,从天亮坐到天黑,寂静里常还觉得有他的脚步声,他带着笑意的语气:“梅啊,今晚吃什么?”
墙上的表已经到了七点四十,原先这个时间,整个屋子里都会有晚饭的香味,有他爱吃的黄瓜炒鸡蛋的香味。
我转过头去就能看到肖的照片挂在墙上,他还在笑!可这笑是多么可恶!又让我悲痛!肖病时,我不忍心看他一夜一夜被病折磨的死去活来,可憎地祈求上天让他轻松离开算了。可真正等肖走了,我才知道,那份心疼与如今这份心痛,相比实在太轻了。那冷冷窄窄的骨灰盒,怎么栖得下高大的肖!
2004年 除夕夜
儿子回家来了,带着女朋友小灵。我们一起吃了一顿饭,只是气氛沉重了些。三个人都默默的。我提前申请了退休,因为我如今的头脑是越来越笨重了。肖一走,我越觉得死亡离我越来越近了。今晚除夕各家都挺欢乐,家里却冷的像冰窖一样。饭一定做咸了,可是我现在什么都做不进去,已经整夜失眠,儿子昨天一回来就要带我去看心理医生,说我精神压力大。我知道,我是教书的,也有那么些知识,没了老伴的人容易得抑郁症。但我不是二十几岁的小姑娘,我五十有一,越来越老,遇上大事,哭一次就够了。但这难受的滋味不是一时就能消退的。
2005年2月12日
今天儿子说,小灵带他去见父母了。还说说不定不久婚事就要定下来了。肖,你要是还在,我觉得你一定比我高兴多了,我现在什么事都不干,也不愿出去,每天就来擦擦你的照片和骨灰盒。没把你先葬在土里,你不怪我吧。你得等着我,等我跟我一起。不葬在土里,总觉得你还留在家里陪我。今天我看了一部纪录片,里面大姐的老伴也走了,她说,捱捱吧,捱捱两年过去了,就没那么难受了。她还围着好看的丝巾在老年活动中心唱歌呢。她一说起她的老伴还是要哭,但是她的笑真的很有活力。肖,你是不是怪我太脆弱了?
2005年12月1日
肖,儿子今天结婚了。天真冷,小灵真漂亮。我心也放下了。儿子和小灵去上海了,他们俩都被一家大私企要去了,以后可能不能常来看我这个老太婆了。
2006年9月10日
吃完饭出去散步,肖,你知道我最不想看到什么吗?就是能老在一块的老夫妻一起出来。年轻人看不懂,我能懂得那就叫感情。肖,我多怨你走那么走!
2007年3月1日
家里的书架上所有的书我都重看了一遍,一面是为了打发时间,一面也是为了找找你的痕迹,肖。你走了这两年,你带的学生还是会来看你,有的也当了导师,还有带儿女一起来的。我也老了,认不清人,说不清话了。读到郁达夫的《记耀春之殇》:十年之中,两丧继体。床帷依旧,痛感人亡。”他的丧子之痛让我也怜悯,他说他与妻子夜晚最怕的便是冷雨中枣落之声,这只让他想起小儿子站在枣树下欢笑的样子。
2008年4月2日
肖,我今天买菜回来了,动手做了一顿丰盛的饭。回想自己竟也一个人熬过来了。家里什么都没变,唯独缺了你。今天儿子要带一家人回来看我了,不跟你说了,我先去忙了。等到你祭日的时候,孙子小飞也要会走路了,让他给你磕俩个头,说说话。
2008年12月1日
肖,我查出来心脏病,儿子有点担心我。但是我对生老病死早看淡了。再说,人老了,哪有个没病没灾的,我是不怕的。
初春的黄昏日仍是寒意深重,屋里没有开灯,显得昏昏沉沉。旧桌旧椅,一套摆了几十年的旧茶具。母亲亲手绣的桌布有些泛黄,绿色藤萝长到了地上。儿子站在父亲的遗像前,默默读着母亲的日记。半响,他抽了一口气,擦拭了照片,将父亲的遗像向左挪一挪,又摸了摸右边照片上母亲的脸。门关上了,落了锁,空空荡荡,再也没了回响。
(责任编辑:王思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