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8年夏夜,不知几点,却已是深夜。
林晓恹恹的伏在母亲的背上,母亲很瘦,背上骨头都能感触的很分明。母亲和她的一个好朋友一起走着说着,声音很低,步伐也很缓慢,因为晓晓在背上睡了。街灯昏暗无神,无力地散发着那如倚在黄昏树下休憩的老婆婆的苍老的目光般的光。路上的行人很少,夜,如此寂静,恐怕打扰了那酣睡的孩子。路两旁的居民楼下的阴影角落里随便的睡着一个个衣衫褴褛的农民工,身下铺垫的毫无例外都是一张单人破了的凉席。还有几个没睡的,聚坐在一起,星星点点的烟头一闪一闪,用极重的方言交谈着。母亲也和朋友一直的说着话,林晓并不想听她们说了什么,对于5岁的她,在这个时间,已经很困了。她渐渐的熟睡去,在母亲的背上,她睡得十分安详。虽然只有母亲,但她,真的已经足够。
不知过了多久,林晓已经醒来了。但身下的,已经不再是母亲的背,而是一张比母亲的背柔软的床。那是家里的床,她已经在家了。家里没有开灯,一片漆黑,只有一扇吊扇吱吱呀呀的旋转响着。她睁开了眼睛,转动着迷迷瞪瞪的却依旧澄澈的双眸,寻找着那个最熟悉的人,可是,没有找到。小姨坐在身旁,还没有睡去,看晓晓坐了起来,便要她继续躺下睡觉。可是林晓没有,她问小姨妈妈呢?小姨说妈妈把她放到家里便又出去了。林晓顿时急红了眼睛,泪水溢了出来。她不顾小姨的阻拦,也不知怎会有那么大的力气挣脱了小姨,拽出身旁放着的裙子往身上一套便跑出去了。跑到楼下,院子里的大门早已经上锁,可是她毕竟还是个孩子,从大门的铁栏杆缝隙里一钻就出去了,尽管头被挤疼了。
她,要找妈妈。
她用尽全身的力气在昏暗的街道上奔跑。就是这样,凌晨,昏暗的大街上,一个身穿白纱裙的五岁小女孩,用她最快的速度跑着,嘴里喊着妈妈,眼睛里挤满泪水。突然,脚下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瞬间趴到了冷硬的石灰路上。旁边阴影下立即走出来一个农民工把她抱了起来,口里说了什么晓晓也没有听懂,她也没心思去听,她甚至忘记了痛,也不知道说句谢谢。也没有看那个扶起她的叔叔,而是挣开怀抱立即又跑开了。一直朝前跑,跑在那条她依稀记得母亲背着她走过的那条街。一路跑,一路哭,腿好疼,手掌也好疼,口里叫着,“妈妈,你在哪儿?”可是,跑到这条街的尽头,也始终没有看到母亲一丝的影子。她站在街的尽头的十字路口,大叫着妈妈,不停地喊着,泪也无止的流,却没有一丝的回应。她累了,蹲了下来,深夜好冷,她抱紧了腿,才发现,两个膝盖,两个胳膊肘,还有两个手掌都流了好多的血,血已经凝固。膝盖上的血也已经染红了白纱裙,即使在那么昏暗的灯光下,亦是那样的刺眼。林晓感到了痛,好痛,真正痛的,还有心。
不知又在街头站了多久,不知又哭了多久,不知又喊了多少声,不知怎么又回到了家里,不知怎么又睡着了,不知母亲回来了没有……
天亮了,一切如梦一场,都已逝去,留下的,仅是两个膝盖上,两个胳膊肘和两个手掌上的伤疤。但又不知过了多久,连伤疤也没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