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巴斯
两天前,这个有着淡绿色瞳仁的男人做了逃兵。他的头发油腻腻的又短又鬈还爬上了虱子,他的眼眶深深下陷,像坐拥一弯清湖的盆地,湖光翠闪似他瞳仁的着色,他咬住干裂的嘴唇,满脸坚毅和苦痛。
背包上印着他的名字,“巴斯”是这个男人的名字。在此之前,男人巴斯失去了他最好的兄弟矮子,在此之后,一个阳光炙热的日子,男人巴斯在一座旧的爬上了青苔的塔楼前站了起来,然后骄傲的离开了世界。
但男人巴斯的确是一个很勇敢的人。
决定逃跑的第二天,巴格达便下起了雪,这让巴斯顿时有些惊惶。伊拉克是个100多年都没有雪的地方,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接连下了两场雪,是安拉的警告吗?那些雪纷纷扬扬的凝着晶莹剔透的生命落入尘土,踩在脚下有干涩的摩擦声。巴斯抓了一把雪,在手掌里搓了搓塞进嘴里,雪融化在唇齿间,有股淡淡的苦味,然后巴斯张开嘴深深的吐了口气。他掂了掂自己那把枪,在上次突围中里面被灌了沙子,现在只能将就着用。巴斯下定决心离开这里,他每天会看到新的尸体被运回来,前一秒钟还跟巴斯聊过天的战友后一秒钟就变成了死人,有些在下雪前来不及处理现在直接埋在了雪地里面。矮子就在里面,在巴斯踏在脚底的一尺见方的雪墓里。大家都说,站着死的是英雄!巴斯不知道矮子是不是。
矮子的魂埋在男人脚下的战壕里,男人踩在矮子的胸膛上。
矮子和巴斯都是在战场上夜夜望着森林那头的人。战区的东北方散散落落的生着些不高的秃树,矮子总是望着这些残损的枝桠给巴斯讲他家门口种的又高又大的枣椰树,他的虽然皮肤很黑但鼻子挺直丰满人又贤惠又善良的妻子,还有他的两个可爱听话的孩子,一男一女。他们都在等矮子回家,椰枣成熟的季节就是矮子回家的日子,他要好好洗个澡,把一身的枪火烧烟味都抹掉,然后紧紧地拥抱孩子和妻子,他会亲吻他们的脸颊,让他们感受到矮子对他们的永恒的深刻的爱。矮子跟巴斯说这些的时候,平常总眯着的小眼睛竟瞪得锃亮,他一直微昂着头,眼眶中溢出浅浅的泪,他仰视天空,灰暗的破碎的天际没有尽头,也没有未来。
巴斯静静的听矮子说着,他想起了自己的妻子,森林里的两棵树间埋着她的耳环。她死于一场自杀性汽车爆炸袭击。巴斯赶到的时候妻子被炸得血肉模糊早已断了气,而在这个城市里,当死别已经成了习惯,他想嚎啕大哭,向天呐喊他的痛苦,但那哭声甚至连他自己都听不到。
他不知道是他干涸了眼泪,还是在空气里游走的亡灵吞噬了他的爱情,让风声湮没了他的哭泣,让他在今后的千里万里中只能一个人战栗。巴斯拾起掉在妻子脚跟的耳环,她的耳垂炸裂了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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