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与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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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烧鱼

2011-05-19   作者:本站原创   来源:   点击:  

我小时候是跟着爷爷奶奶在小河沟度过的,小河沟是个小村子,因村前那条弯弯曲曲的小河而得名,全村四十几户人家除了村长家是瓦房外,都是茅屋。茅屋跟茅屋不一样,我们家的茅屋,爷爷新刷了一层土坯,还换了茅草。阿安家的茅草都发烂发黑,像一张生疮的黑狗皮一样趴在屋顶,墙皮还不停地往下掉土疙瘩。

奶奶曾高举着擀面杖瞪着眼吓唬我不要和阿安玩,因为阿安他妈是破鞋。我才不听,因为阿安有钱,有钱就有糖豆吃,而奶奶除了过年给我压岁钱外,平常我连一分钱都见不着。阿安和我一样年纪,缺了一颗门牙,豁着鼻子,鼻子下挂着清亮的鼻涕,所以我总是能听到他抽鼻子的声音,像吸面条一样。

每次我都和他蹲在他家倾圮的土墙跟前等村长出来给他五毛钱,一次我听见阿安他妈在床上跟村长说,什么时候让我在你那瓦房里跟你干这事啊。村长“哼哼唧唧”,像猪拱着鼻子吃食一样。我伸长了脖子,从窗户纸的破洞里瞧见村长果然像猪一样在阿安他妈身上拱来拱去。阿安他妈开始浪叫起来的时候,整个破旧的茅草屋便摇晃起来,像是泊在秋风里的渔船。连土墙也抖动起来,上面的土屑纷纷劈头盖脸的扬下来,弄得我跟阿安灰头土脸。我瞟了阿安一眼,说:“你妈真贱。”结果,那次村长高兴给了他一块钱,他却一颗豆都没给我吃。

也许是阿安他妈的叫声太大,村长的婆娘听见了。真的很大,我觉得整个村子都能听见,要么我奶奶怎么会知道阿安他妈是破鞋。村长的婆娘踏着大脚板子在阿安家的那条街上大声叫骂,指桑骂槐,嘴角慢慢的堆积起了白沫。这时阿安他妈才慢腾腾婀娜着水蛇一样柔软的腰摇摆着走出家门,我想如果我那时是个男人,我也要酥了。

“哎呦,我还以为是哪只母猫在我们家门口叫春呢?原来是嫂子啊!”阿安他妈拿捏着手,勾着媚眼,俏生生的说。

“呸,骚货,谁是你嫂子?”村长的婆娘满嘴喷着唾沫,像是毒液。

“别给脸不要脸,也不尿一泡照照,长的熊酸样,也跑这里来撒野。”阿安他妈突然叉着腰,挺着胸脯,尖声骂了一句,吓了我一跳,阿安他妈的胸脯真大,像夏天饱满的香瓜。

“谁不要脸了,男人偷鸡,蹲一辈子号子。女人偷人,做一辈子婊子。”村长的婆娘扭着头鄙夷的看着阿安他妈。

阿安他妈听见骂了自己的男人,高傲的神情顿时矮了一截,但尖刻的嘴却丝毫不饶人:“偷人,我偷谁了。自己有本事也去偷啊,看看有没有男人要你这个邋遢货。瞧你那扁豆一样的肚子,连个儿子都屙不出来。”

不想,阿安他妈这句话犯了忌讳,围观的女人当中有几个破口大骂:“骚货,你骂谁生不出儿子,瞧你那不成器的儿子,还不跟他爹一样。”

这句话也戳到了村长婆娘的痛处,连生了两个丫头,难怪他男人摘野果子,家里的女人像一把糠一样没滋没味。又见众人跟自己一个鼻孔出气,阿安他妈势单力薄,无形中挣了脸面,本来也是想出一口恶气,便撸了撸袖子,说:“看我不堵住她的贱嘴,撕烂她的裤裆,看能不能骚一条街。”说着,便像一只张开翅膀的母鸡一样扑向阿安他妈。

女人的扭打真他妈没意思,像疯狗。村长婆娘扯着阿安他妈的头发,把她的俏脸拄在地上,嘴里还不停的叫唤:“撕烂你个骚货,撕烂你个骚货,看你还敢不敢偷男人。”

“你他妈看什么,有他妈什么好看的。”阿安凶狠地捶了我一个趔趄,六亲不认地扭头走了,我跟在他后面,听见她妈痛苦的嘶喊:“阿安,阿安,拿根棍子捣死这个女人,捣她的裤裆。”最后几个字因为被村长婆娘骑在身下用巴掌糊着脸而含糊不清。

“你看你那儿子,早吓跑了。”众人一阵哄笑。

我跟着阿安走出村子,秋天深了,村外的树林秃了,野草枯了。在荒野瞎晃悠,阿安走在前面,像一只黑色的小熊,身上套着的那块黑乎乎破棉絮就是他的皮毛,而我像一只树懒一样跟在后面,我抬头望了望高远的天空,感叹道:“秋天真他妈的悲壮。”

“悲壮个屁,我饿了。”

我和阿安向村前的那条小河走去。小河早已干涸了,只留下一小片水洼子,像牛马撒的一泡尿。阿安脱了鞋,卷了卷笨拙的袖口,下手在泥水里摸鱼,烂树叶下面全是拇指大的鱼壳子,也有不少小巴掌那么大的,我很惊喜,也脱了鞋袜下了水,我比阿安多了一双棉袜子,他曾让我脱下来给他穿试试,我怕他穿着跑了,没给。他盯着我的袜子,骂了一句:“谁他妈稀罕。”

我们一个水洼一个水洼的捞鱼,弄得浑身都是泥巴,袖口还滴答着臭烘烘的泥水。在一个水洼边,我们发现了一个黑乎乎的东西,走近一看,是一个骨灰盒,上面的油漆真他妈漂亮,黑的发亮,金的发光,前几天村里死了个老人,一群人披麻戴孝呜呜咽咽地抬着灵柩沿着村外的小路,把骨灰撒了,骨灰盒原来扔到这了。

阿安一脚把骨灰盒踢出老远,“真他妈晦气。”因为遇见这鬼东西,我们便再无兴致捞鱼,还好,鱼差不多够我们吃的了。便在一块干净的河床上点着了一堆树叶生了火,火柴是阿安在他妈的灶台上偷的。用树枝把鱼穿起来烤,烤的半生不熟,阿安就吃开了,我也禁不住香味,一年见不着荤腥,他妈的真香,就是没有盐味。我是只吃鱼肉,阿安是整个整个的吞,连鱼的内脏也吞了。吃的正香的时候,没树叶了,火要熄了。树叶都让村里人拿着篓把收拾了留着过冬了。

“你去把那个骨灰盒拿来,烧。”阿安说。

“我不去。”我害怕,为阿安的念头害怕。

“瞧你他妈的怂样。”阿安说着起身把那个骨灰盒提过来,放在火上。我清楚的看见,盒子里一路上细细碎碎撒着炒糊的面粉一样的东西。骨灰盒是死人的房子,阿安把死人的房子烧了,死人就无家可归成了孤魂野鬼。

我突然神思恍惚的说了一句:“阿安,你怎么把自己的房子烧了。”

“房子,什么房子。”阿安索性把鱼全部扔进火里烧,再用树枝拨弄出来。鱼都被烧得焦黑,只有两只鱼眼是白的,愤怒的鼓胀出来。阿安先把鱼眼抠出来吃掉,然后在把鱼整个吞掉。我望着燃烧的骨灰盒,不敢吃。

阿安吃饱了,我们搓掉身上,手上烤干的泥巴,撒了泡尿把余火浇灭。

天色慢慢黑下来,回村子的路上,阿安说,我要让二妞成为破鞋。

我知道二妞是谁,是村长的小闺女,大闺女叫大妞。二妞跟我们一个班,脸上红扑扑的像秋天树上的红枣。阿安说这个的时候,我觉得二妞应该是我的,我好像喜欢她。

接下来,阿安便用村长给他的钱勾引村长的女儿。那几天我一直没有豆吃。阿安为了让二妞成为破鞋便牺牲了我,我便开始恨二妞,因为她吃了我的豆。

村长去了阿安家五次之后,阿安也顺利勾搭上了他的女儿,还是用他的钱,我想。村长真是个傻逼。那天阿安在村外小树林的麦垛里掏了一个洞,还铺了一层干草。

第二天放学后,阿安把二妞带到那个洞前,让我在树林外面给他放风,而他要在洞里掏另一个洞。我坐在树林外面,听了听树林的风声,悉悉碎碎的茅草声。秋天里的风真他妈的肃杀。我想我不喜欢二妞了,因为他要成为破鞋了,跟阿安他妈一样。

过了一会,阿安提着裤子走出来,头发上还粘着茅草。

“你会不会弄?”阿安沮丧的问我。

“弄什么?”我问。

“妈的,就是村长跟我妈那样,嘿咻嘿咻,”

我他妈也不会,但我说:“我会。”为了我的豆。

“行,只要能让二妞成破鞋。”阿安咬了咬牙说。

我走进树林,来到洞前,看见二妞像一条死狗一样躺在里面。我浑身火烧火燎的,急切的趴在二妞身上,一动不动,像一条僵硬的鱼,只是嘴里不停地“嘿咻嘿咻”。

“你他妈会个屁。”阿安大笑:“裤子都没脱。”

我被阿安笑蒙了,这时二妞一把把我从她身上掀下来。站起来摘掉身上的茅草,冲着我说:“熊货。”又转向阿安骂了一句:“两个熊货。”

阿安恼羞成怒,觉得不仅被村长欺辱了,还被他女儿侮辱了。一手把二妞推倒,骑在她身上,甩起手一巴掌一巴掌扇在二妞的脸上,阿安的力气还没有到可以扇出清脆的声响的地步,扇在二妞的身上只有肉敦敦的声音,但二妞已经疼得受不了,舞着手抓阿安的破棉袄,还“哇哇”的叫唤。

“你听,你听,她的叫声像不像你妈的叫声。”我为自己的发现而感到惊喜。

阿安停下来,半信半疑的看着我,然后又半信半疑的招呼着二妞的脸,并大声呵斥着“叫啊,你给我叫啊?”二妞的叫声越来越大,还夹杂着哭声,而且她的脸开始红肿,本来就红扑扑的,现在更红了。

“阿安,你看二妞的脸像不像你妈?”每次村长走了之后,阿安他妈走出屋子都是红光满面的。我很开心,并高傲的看着阿安,因为是我先成为男人的,虽然二妞被他骑在身下。

阿安看了看二妞的脸,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干的。”便坚定不移的抡圆胳膊扇二妞的脸,直到筋疲力尽,我看着也很解气,叫你吃我的豆。

走出小树林的时候,阿安问我:“二妞现在是破鞋了?”

我说:“是。”

阿安心满意足,又十分疑惑:“一点都不好玩。为什么男人总说快乐,累死我了。”

过了一天,下午放学后,大妞把我们堵在小树林。

“婊子养的,你敢欺负我妹。”大妞和她妈长的一样彪悍,大脚板子,塌鼻子,胸脯也扁塌塌的,像是藏着两个荷包蛋。我和阿安加起来才和她一样高。

“你妹妹,呵,是破鞋了。”阿安志得意满的说,眼睛闪着复仇后的愉悦光芒。

“对,是破鞋,跟阿安他妈一样。”我怕大妞不理解,补充了一句。

“跟你妈一样!”阿安大声朝着我吼。

我发现我说错了,因为大妞嘲笑我们,“呵呵”地大笑,“对,阿安他妈是破鞋。”

阿安气急败坏,扑了上去。但只一下就被大妞摔在了地上,我也冲了上去,也被摁在地上,啃了一嘴泥。托阿安他妈的福,大妞主要侧重阿安。

后来,我陪阿安去小河边清洗糊在脸上的鼻血。阿安说:“我要把村长的房子烧了。”秋风吹起,我看见阿安的鼻孔里堆积着血垢。

我再见到阿安的时候,发现他的脸上有好几道淤青,还流着淤血。

我说:“你怎么又挨打了?”

阿安说他昨天晚上去点村长的房子,但他家是瓦房,点不着,就想把他的猪圈烧了,结果被他发现了,狗日的。

我说:“你真去了?”

阿安说:“跟我去打谷场,我要把他的垛子烧了,让他们冬天挨冻。”村里人的柴草垛子都堆在打谷场。秋风萧瑟,我冻得直哆嗦,我说,别去了吧?

阿安瞪了我一眼,说:“你怕什么,不去,以后你别想有豆吃。”说完扔下我走了,我从来没看见阿安这么凶狠,脸上的伤疤烧的殷红,便跟了上去。后来我一想,村长揍了他,不会再给他钱了。去不去,我他妈都没有豆吃。

到了打谷场,堆得最高的那垛就是村长家的,阿安暖了暖手,摸出火柴,连划了几根都没划着,最后“呼”的一声,村长家的垛子着了。

阿安“嘿嘿”的笑着,缺了一颗门牙的嘴“呼呼”的漏风,满脸邪气,火光映红了他的脸。

风突然大了起来,火苗蹿的很快,转眼就被风卷上了邻近的垛子,呼啦啦着了一大片。我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阿安也呆住了,束手无策,捡起树枝,窜上去灭火,这时候村子里有人看见了,大声呼喊:“打谷场着火了,打谷场着火了。”

阿安听见了,一边灭火,一边大喊:“我只想点村长的垛子,没想点别的垛子,你们快来救火呀?”但阿安无助的声音很快就被风卷上了天空,火光越来越大。

“狗崽子,你敢放火。”远远的有人大声骂着。

阿安想跑,却慌不择路钻进了火堆里,火苗很快烧着了他身上的那块破棉絮。阿安从火堆里窜出来,像无头的苍蝇一样跑来跑去,我尖声哭喊,阿安的样子恐怖极了。但阿安凄厉的叫声马上淹没了我,阿安被火包围着,在地上扑腾着,慢慢的不动了。

赶来的人把阿安身上的火灭掉,我闻到了一股烧焦的味道,阿安被烧得焦黑,还冒着白烟,像那天傍晚的烤鱼,浑身焦黑,只翻着两只愤怒的白眼。

大火烧了几天几夜,村子里贮存的柴草全被烧光了,村里人整个冬天都在挨冻。那几天我一直高烧不退,昏迷不醒。奶奶请了一个老婆婆给我看病,那个满脸皱纹的老婆婆翻了翻我眼皮说,这是被什么脏东西魇住了。我是被阿安的鬼魂魇住了,一定是了,阿安那天把自己的房子烧了,他的魂魄变成了孤魂野鬼,把我魇住了。

我醒来之后,目光呆滞,嘴里唠叨不清,像是堵着一口痰:“阿安,房子,阿安,房子……”

我那半聋的奶奶把耳朵贴在我的嘴边:“你——说——什么?病的不轻啊?”

“阿安的房子,给阿安建一个房子。”我突然大喊出来,仿佛阿安凄厉的叫声。

(责任编辑:瞿佳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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