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座城市实在是普通的不行。纯朴而又宁静,别以为宁静是褒义词,美女宁静很惹人欣羡,城市则不然。更何况,宁静之余又有几分燥热在山城上空彷徨。
我总以为山城的概念就是四面山脉,一座城市位于中心,以隧道通联世界。然而,这里并不如此,而且是全国十分重要的交通枢纽。在文化上,一座城市的特色可以是很历史,也可以很现代,或者是历史与现代的交融,这里却怎么也不是。开化很少,历史又太过片段化,毫无连贯性,于是这里成为没有特色的城市。我这个没有特色的人生活在这个没有特色的城市,很合适,我一直这么认为。
走出去?很偶然的冒出这个念头之后,是再难平复的躁动。
这座城市最大的好处就是用交通的通达解决了围城的窘境。于是走出去不是什么大的问题。可是从小到大,还未走出去过,这样的唐突十分不安。我爬上这座城市久负盛名的山,那座遍布佛像的高岭,企图向神灵借一份勇气,我虔诚的跪倒在高大的塑着金身的佛像面前,静静地闭上双眼,我告诉自己一定要放轻松。我轻松到想要睡着的时候,也没有听到神的指点,我想我是个生客,神怎会认识我?还是找个通天灵的神人吧。
你应当走出去啊!神人为我十分扼要的阐释了神灵的指点。我高兴地给了他二十块钱,蹦回了我的居所。
回到家,我拿出一面镜子,设想自己真的应该塑造一个崭新的形象。可不是吗?土的掉渣,出去了,岂不是要被人贻笑大方?修饰一下。打扮一下。
找到了积了一层很厚很厚的尘土的地图,拿来放大镜。原来这座城的北方有一条大河,过了这条河是平坦而且神奇的天地。从这些城市的名字上就可以知道一二了。那样具有气魄的名字只有那样伟大的城市才配拥有。我开始了一种勾勒:
火车。咕咚咕咚,越过大河,穿过隧道,在黑暗里鸣笛,在黎明时震动。我看不到烟筒里冒出的滚滚黑烟,只看到美丽的少女捧着一本粉色的小说陶醉,小说一定是悲伤的,这可以从她时不时低下的有着浅浅细纹的额头和时不时被撑起远远望出很远很远的噙着泪水的眸子里看得出。我也能看到那个帅帅的男生,揣着幸福的毛绒玩具安静的睡着,那样干净和漂亮的玩具一定是他至爱的女友送他的打发寂寞的礼物。然后我会把视线移出车窗,一架飞机正好从远方飞来,擦着火车上方干燥的空气直飞过去。
车站。下来的这个地方,我是那样的陌生。旧旧的墙壁上贴满了广告,广告的内容涵盖一切方面,就在成人用品的上方是一个大大的屏幕。屏幕里很小的一个方格告诉我,这座城市的名称和特色以及我可以从这座城市里看到的最具有价值的东西。我问一位穿的冠冕堂皇的大叔,我去一个可以幸福的地方怎么走,他笑笑然后指了指启程的火车,便匆匆离去。我问一位浓妆艳抹的女人同样的问题,她反问我,有钱吗,你?我再问一位朴素的大娘,她更是沉默,然后对着焦急的我指了指额头,又摸了摸自己深深的皱纹。车站是个找不到答案的地方,因为大家都在匆忙的奔波。
公交。卖票的小姐总是那样的严肃,好像这样的几块钱关乎她一辈子的幸福一样,她狠狠地监督每一个送到她手上的纸币,然后撕下一张小票,五里坟,记得下车!车上的电视循环播放着广告,将会有一场空前盛大的音乐颁奖典礼在这个夜晚的这座城市上演。五里坟?!你这个人怎么忘了下车?她几乎是把我推下去的,在这路公交车的终点站。
盛大音乐会。夜幕已经拉下来。我急匆匆的关上车门,拿着一张华美的邀请函,走向安保检查入口。保安恭敬地向我鞠躬,然后用十分绅士的礼貌手势示意我进去。然而这场音乐会实在没有什么意思,名角竟然占不到二分之一,在盛大的包装背后是成本的最小化追求。我失望的摁下汽车开锁的钥匙,挂档,起开离合,音乐响起,Freedom.
竞速。车已经不再是商务版,也不是为了便宜起了个好名的运动版,而是名副其实的真正的豪华跑车。强大的来自北欧的摇滚音流在耳边流动,呼啸着速度的寂寞。暗黄的路灯下,我用方向盘掌控世界的走向,在高架桥的终端刹车,划出几十米的痕迹,证明我来过,疯过,速度过。
然而。然而,我还在公交车站,刚刚被售票员推下车。我望见了那音乐会现场的镭射灯线和照亮天穹的灿烂烟花。没有行李,是轻快的,但是没有行李也往往是一穷二白的象征。我手上什么都没有,可是几年之后我会拥有,而且我会厌恶那些所谓音乐家、艺术家的低俗。那个时候,我会用无限的速度追向大洋彼岸的声音,那样澄净或者纯粹。然后轻轻地再飘回来,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此时,我只要一个住处和馒头,让我活着,就会有无限的光明与可能。
这时。这时会出现一位喝醉了的公子哥。他被我的故事迷住了,他说我们把角色交换一下,怎么样?他的精神世界竟然和我的物质世界一样贫瘠和可怜。我们各取所需。于是我拥有了竞速的可能。就在那个高架桥的末端,漂移,加速,回来冲过每一个十字路口,不在意那红黄绿的指示和电子眼的监视。世界,正在向后退去,只有车里的我是前进的,并且已经失去停下来的可能。在约定的地点,换回角色的地方,我告诉他一个故事,什么叫生存的故事。在他还在迷茫的时候,汽车引擎在我的指挥下再次呼啸,向着他的主人飞奔而去。。。这是交易。关于生命和教训,成长与选择的交易。
现实。我还在地图上找寻路线。手指触摸的地方竟然还没有跨过大河,思维的快车呼啸的这个时候,我是应该洗一下头,算了,还是冲一个澡。带给我凉爽的水流从一个又一个的细孔中喷射出来,洒在身上,一切的污秽随之而去。
如果公子哥对我的故事不感兴趣呢?在那个昏黄的傍晚,我什么人也没有遇到,只有一根根孤独的线杆,和低矮的房屋,接着是瓢泼的大雨和匆匆跑过公路的野猫。在闪耀着霓虹的club外面独自哭泣,还是解开鞋带,在泥水里赤脚奔跑呢?
在雨水里赤脚奔跑,就和现在冲凉水澡一样,只是奔跑越来越脏,冲澡越来越干净。可是,真的干净与否,又哪里说得清楚,道得明白呢?
于是,那个夜,我把地图又放回了原处,走向阳台,看着山城的跳动的霓虹与宁静的楼宇,世界在动,我也动,和飞车的玻璃外的世界完全不同,这里没有什么交易与教训,没有罪恶,动,是纯粹的动。
于是,那个夜,我把镜子打碎了,狠狠地洗了一把脸,洗了第二遍冷水澡,仰着头,努力向着水流的方向睁开眼睛,因为水是干净的,看着干净的水流向自己的身躯,冲洗才拥有意义。
那个夜,山城未眠。
(责任编辑:瞿佳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