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谈及鲁迅先生，不能当做一个古人，至少也可当做一个故人了。鲁迅先生对古人和时局的定位是很精妙的，但是也许是由于我将鲁迅先生的讽刺与针砭不自觉地标志化了，读罢《魏晋风度及文章与药及酒之关系》便不禁揣摩起先生写这篇文的意味来。
药使人迷乱，酒教人痴狂，风度又无非是人想法的外在表现。如此看来的话，这篇文章剥开它的外壳，真名大致应是《魏晋文士与癫及狂之关系》。所讲无非是嵇康阮籍为代表的魏晋文士为何嗑药酗酒行为拂乱。文章前段提及曹魏时期的代表文人，如建安七子，慷慨华丽，清峻通脱，这些特点并非本文要讲的魏晋风度，但有开风气之先的功劳，所以便将它提及，但也是草草带过。至于何王夏侯之流，也是开嗑药写文章风气之先者，故也有提及。中后段提起竹林七贤，到了嵇康阮籍，大概才是鲁迅先生称之为魏晋风度的地方，或者说典型。
以现代人，当然也包括鲁迅先生时代的人看来，嵇康阮籍是狂士。尤其是嵇康，脾气很大也很坏。后来惹上杀身之祸，我们多认为他是狂傲所致，认为他性格执拗。但并非如此。魏晋政治之黑暗与混乱，是相当出名的，这样的时代下，必然有空怀济世才苦无济世路的人。不过嵇康是激进表达自己这种愤慨，阮籍是婉转表达这种愤慨罢了。钟会其人，知晓历史的人多会鄙视，嵇康不理会他，合乎向善本性，但方法激进。至于绝交书，就更是有激进和影射之嫌。阮籍则不同，他更懂得保护自己，由此应是深谙杨子“为己”的方法。诚如先生所说“嵇康的害处是在发议论；阮籍不同，不大说关于伦理上的话，所以结局也不同。”但是嵇康又劝诫自己的子孙做人要小心，可见他本人也是知道自己的行为会引起什么后果，只不过他有“真如自性”的勇气罢了。阮籍空谷高叹“时无英雄，使竖子成名！”狂傲深处涌上来的是忧伤，时髦点说，更有点“羡慕嫉妒恨”的意味。
先生终究不会放过现实，所以他举了很多现实的例子，如扮作信奉三民主义的军阀，以及附庸风雅的租界富人。前者是例证曹操曹丕司马懿这些奸佞代表，后者是例证想附庸魏晋文人而终东施效颦只学会嗑药酗酒空谈之人。例证当中也顺带说明了真正信奉三民主义者为何又看似不信三民主义。
我们认为先生是激进的，针砭时弊的，笔似枪矛的。但观此文，全篇隐隐流露着与嵇康的惺惺相惜之感，论及先生的时代，也真如魏晋般混乱与黑暗。如此来看，先生找到一个与自己同路的，敢于“真如自性”的人，总使自己心里不致寂寞，所以为嵇康正名，也有为自己正名的意味。“我笑古人狂与癫，料古人见我应如是”，两个时代的人如今都已褪去，唯留下他们穿过时空相见恨晚的高声大笑还在这篇文中徜徉恣肆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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