伫步在岳麓书院门口时,已经是午后四点。买罢票,抬头看了正门,正门不大,旁书一幅联子,正中闪烁着宋真宗御赐“岳麓书院”遒劲的鎏金大字。趁着旅游团在紧张地清点人数时,我急忙步入,里面豁然开朗。两侧都植有树,高大茂盛的古木,种类繁多,拔地而起,参天入云,苍老粗糙的树皮上蔓满了青苔,在燥热的夏季,一眼看去就感觉到清幽凉爽。进了大门不能一眼看到书院内,极类“大观园”中的屏山障目,引人好奇。转过屏风,正是那扇屡屡见于书本电视的门,八个字的对联比大门那幅要著名许多——“惟楚有才,于斯为盛”,虽然于骈偶对应不甚工整,但作为湖湘人千年引以为豪的箴言,早已摆脱那些禁锢。
书院内,游人不多,大概是炎热的天气缘故。人少,于是更清幽。本来书院内素有“曲涧鸣泉”、“风荷晚香”之类的八景,所取名字倒儒雅韵味,但也陷入了鲁迅所批评的“八景”“十景”之流,不能脱俗。再入院内有碑亭,其侧有近来保存古人的,或是今人精心雕刻的碑廊,无外乎咏颂书院之精妙,传教之深广等的石碑镶嵌在走廊墙壁上。后来书院多遭隳毁,各时各方主持重修,种种怀念歌颂的篇章接踵而至,择其良者镂刻于上,愈见其沧桑。右院多的是纪念祠,如“濂溪祠”是为缅怀理学大师周敦颐而建,“四箴亭”专祀程颢、程颐兄弟,“崇道祠”又名“朱张祠”以纪念朱张二人的会讲盛事,另有“六君子堂”、“船山祠”这样的祠堂,幽深宁静而有文化气息。我不过行色匆匆地参观叩拜了一遍。
其实,造访岳麓书院,最合适的时候是秋天。此时,岳麓山上枫叶翩翩,很具名气,多被诗词名家吟咏,但最为著名而又极适合形容岳麓红枫的“停车坐爱枫林晚,霜叶红于二月花”之句,据考证却并非写在岳麓山,不禁生出许多感慨。书院后的“爱晚亭”又取之于此,呜呼!杜甫游览岳麓,更是将自己的心绪情意寄托在山林鸟语间,“一重一掩吾肺腑,山鸟山花吾友于”,有这样清丽的朋友,虽然有点孤独,亦可乐也!更多的就是宋元明清的诗人词家对山景或精致或大观的描绘,一幅幅俊秀清远的图画,前后相承。岳麓书院就坐落在这样一个山脚,自然沾染不少灵气,可谓钟灵毓秀。
钟灵毓秀一旦具备,人杰地灵随之而来。
岳麓书院向来不乏名人大家,尤其是宋代和清末,那些温文尔雅谈笑风生的学子在史书上是可证的。自公元976年潭州太守朱洞在唐末五代智睿等僧人的办学基础上创建书院以来,岳麓书院便开始了风风火火的文化传播。在我国古代历史上,呈现出一个简约的开始,一个丰盈的结尾。岳麓书院既然经宋真宗亲自题匾,那办学过程中,规格必然变得更严整,制度更严格。书院的主管,抑或首长被称作“山长”,这是我很喜欢的一个称谓。不叫院长校长而称之山长,油然生出一股山林气息,他管理的不是一座书院,竟是一座青山,山林培养出来的人才尽是杰出且灵慧者。不论制度系统再严格,一声山长喊出口,格外亲切文雅。
书院的教学情况达到顶峰,应该是朱张会讲之时。乾道三年,即公元1167年,朱熹赴书院访问,和书院主讲老师张栻讨论切磋,长达两月之久,前来听讲者络绎不绝,当时的人惊讶地写到:“一时舆马之众,饮池水立涸”——驾马乘舆前来听课的人,一般是稍有资产者,犹能让池水立刻就被喝干,至于那些立志于学问研究的寒门布衣,简直难以描摹。传说整个讲堂大院内的听众或席地而坐的,倚墙站立的,把里院外院围得水泻不通,可以想见其空前盛况。朱熹和张轼两位理学家在那时已经享有盛名,这一次大儒与大儒的交汇,对宋代理学和哲学的发展传承起到很大推动作用,后世再难有这样的场景出现。
元明的岳麓书院屡被焚毁重建,终究是不断向前发展的。清末从书院里款款多出了那一批文人武将,对历史有不可磨灭的功绩。明末清初时,书院得到再次振兴,整个湖湘文化,以岳麓书院为核心,向四周辐射开来,最终意旨仍然蕴藏在这素净的古老书院。
夕阳沉落,暮色四合,出门前我走上了书院东北处的一条抄手游廊。从后门直接延伸至屈原祠附近,蜿蜒而下。我踏上几步台阶后,突然感觉方向不对,匆忙退下,绕过屈原祠,穿出竹林,再拾阶而上。其实我认为自己是个规矩的人,将近迂腐,但看着长廊,不由得会心一笑,谁叫我是个书生呢?
走廊两侧的栅栏扶手的红漆剥落,肯定是现代人的劣质工程,还有几处将要刻东西的墙没有完工,确实影响美观。走走停停,前观后望,这里的树木依然是古老茂盛的,落叶堆积在小坡上,宁谧自然。走廊右手边有两条小走道径直通往二楼茶厅,可惜被锁上了,只好悻悻地返回。再向前走,碰到一队讲闽南话的游客朋友,指指点点,饶有趣味。可我是多么希望,在即将走出长廊之际,猛地抬头,碰见的是几位讨论学问的白衣书生和博学老者,我当会毫不犹豫地加入他们的行列,聆听教诲,飘飘然化身为一名岳麓书生!
(责任编辑:瞿佳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