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似泼墨,不知何时已灌满了窝在山谷里的小城。喧嚣了一天的小城,便渐渐地瘫睡了进去。十月的风,已浸了寒水,把路两边赤了叶的枝丫吹得直发颤。只有车站门前的那排小店,尚未打烊,昏黄的灯光映着窗玻璃上,晕出片凄清。但这凄清,很快被逼近的几束白茫茫的光戳破了。一溜儿出租车上下来的司机立马簇成一团,高谈阔论了起来。原来,他们谈论刚才送走的那批外地客人,听语气,乐呵呵的,好像很赚了他们一把。其中一个满脸刀疤的汉子叫嚷的最起劲,把大伙听得哄堂大笑,让沉寂下去的小城,又蓬勃出片白日的生机。
这时,车站门口现出个女孩,二十多岁的模样,披着齐肩的长发,戴副眼镜,逆着光,一溜步儿走了过来。刀疤汉子连忙撇下话,招唤着女孩,并殷情地开了车门。女孩仰着脸,伸出串春葱般的手指端着镜框,认真地看着刀疤汉子的脸,细声细气地说,去城南。便钻进了车。
虽是半夜,路上没几辆车子,刀疤还是把车子开得不疾不缓,四平八稳。
夜真静呀,只听见车轮摩擦地面的“哧哧”声。这倒让刀疤这车主儿觉得有点别扭。刀疤翕了翕嘴唇,决定打破这片沉默,给女孩讲讲刚才载的那帮客人的趣事儿———他最受不得沉默着玩意儿———跟个冰做得罩子的,套在人头上,憋得心发慌。他头一侧,却瞥见反光镜里的女孩一脸的惶恐,目光散了般,洒在他镜里的脸上。刀疤的喉咙涌了涌,终究没涌出个字沫儿,心里想,人家女孩儿定是惧怕自己脸上的疤痕了。唉,这事说来也惭愧,那是刀疤曾与两个歹徒搏斗时,不小心让歹徒划了几刀子。结果,歹徒是制服了,自己的脸上却添了爪疤痕。
刀疤不想这些事了,他双眼盯着前方,专心致志地开着车。突然,“吱———”的一声长嘶,来了个急刹车。原来,前面路灯下,一汉子人高马大的,身子却左摇右晃,把条胳膊挥的像在空里抓什么。刀疤探出头来,看着醉汉像尊狗熊,沉着步子一迈一迈地晃了过来."搭个顺车吧,大哥,回家吆.....”酒气直往刀疤嘴里鼻孔蹿。刀疤想:这三更半夜,寒风冷月的,一醉汉歪在荒郊公路上,怪可怜的!就下了车,开了门,去扶醉汉。这时,车内的女孩侧了侧身子,脸紧贴了玻璃,淤青般淤出片不悦,但隧又消没了。女孩很快恢复了一脸的平静,长长的睫毛还扑忽扑忽的,很可爱。等醉汉瘫在了后座上,刀疤瞄了眼女孩,像自言自语,又像安慰女孩,说,没事的,都醉成这样了。
车子却疾而稳地漂在了路面上。
大约过了一个钟头,醉汉呼喊着要下车。车子还没停稳,醉汉说了声“谢”就蹿出了车门,腆着肚子,踏片月光远去了。
但醉汉并非回家,却是来到片墓地,身子瘫软了下去,双手刨着结了霜的土,一个劲地哭喊着:“妈呀.....您怎么说走就走了呢......您就不让我多伺候您老人家两天......妈呀,儿子想您啊......您就回个声吧...”
凄凉的哭喊声,追着枯燥的“哧哧”声,飘在静的夜里。
不一会儿,城南到了。刀疤还没捏紧女孩递过来的纸票,就见女孩消融在了夜色。
且说那醉汉在墓地哭了阵,酒劲散了,猛地想起刚才车上的女孩,寻思道:深更半夜的,还在荒郊野外,一个满脸刀疤的汉子与纤弱文静的女孩在一起,女孩不会有事吧?!他越想越不放心,就“倏”地站了起来,奔向公路。可公路上空荡荡的,一条凄黄色的带子般曵向天边。只有月光把远远近近的秃木枯草照的斑斑驳驳,扑朔迷离,诡秘狡黠。
而此刻,女孩已拐过了几道窄巷,红着眼,对几杆满脸疑惑的身影喊道:“妈的,到手的肥鸭子却飞了!都怪那死醉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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