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夜。浸泡在旷然寥阔的黑暗中,掩藏了所有的罪恶,所有的一切都不再清晰,长风万里袭来,草木尽拜首,却荡不尽心中的烦浊。一场大梦,白日来,夜里去,却未匆匆,目所眷顾的一切原来都是陌路。
海阔像是嗅到了香蕤的奇异香气,心中的一切怨恨过失都浮动了起来,失掉了重量。步伐朝着通平城逼近,那隅死地,必定又是一场将临的血雨腥风。南平城,太守府,那里便是这罪恶毒刺的根盘了。夜渐晚,风渐鸣噎,路旁该是窜了绿芽的树枝扫过数声残。
当海阔从重重飞檐上翻身下来的时候,他看见了太守府里所有人脸上溢出的惊恐神色,满座衣饰各异的宾客,丰盛的琼筵,飘纤的舞姿伴着繁弦,都停住疏狂,惊骇如闲。上前的卫士怎能挡住那柄浸满了恩仇的剑芒,铁锈般冷腥的血气在殿堂内无声弥漫,死去的躯体颓然倒下,袒露着骨肉翻折的伤口。
太守魂飞魄散,一边招手叫人护卫,一边让众人扶着往内殿里躲避,海阔眼角一扬,点脚离地,飞身将那道凛冽的青光射向太守的脊背,不偏不倚,正好刺透脖颈,那肥硕的身躯不发一声便瘫在了地上,双目圆睁,像是望见了一场噩梦轰然落在眼前。
围拢的宾客都怒视着这身手不凡的来者,喊叫着让他报上名号。海阔顺手抓起燃在旁边的宫灯,掷在随着夜风洒然摆动的白卷帘帏上,倾溅的油脂带着火焰瞬时燃成一片,四围的木质檐廊全烧成了炭与灰,火星迸射,轰然崩裂,焦木与红热的瓦当碎落一地。奴婢侍者蜂乱成一团,抱头鼠窜。海阔捡起襄州剑退到殿门外,却见百十名军士头顶盾牌,一涌而进,火焰炽炽的背景下,黑色的人马剪影令人心惊。置身于百数人的包围之中,刀光翻滚,如同礁岩上拍起的万千碎浪。海阔抗战的乏力起来,忽见一蒙面的男子在殿门外跨着黢黑的马匹,有着个不同于守卫将士的打扮。
海阔断定他亦是一个太守的宾客,或是应邀来府中共享堕华的客人,必得接着一骑才可脱身今夜的困仄。说时迟那时快,海阔一个箭步踩着甲盔顺雷不及掩耳之势飞身上马,手中的剑顺势贴在那宾客的脖颈上,那人惊悚了一下,没有声响。
周围与这骑马的男子穿一样玄色长绸衫的随从握着锃亮的弯刀慌乱起来,“大哥……”
大哥?海阔心里蹊跷起来,原来不是这府上的衙役,看他们所着衣衫还有武器的异样,又想起方才那丫鬟对自己讲的关于这南平太守勾结匪患的事情,那剑下所挟之人应该就是视人命如草芥的马贼了。正期间,海阔忽然发觉此人腰间有一块什么硬硬的东西,便空出另一只手撕却下来,接着殿里熊熊的散逸的火光,惊鸿一瞥,亦是一块令牌,纯黑的令面上竟有一个一个幽浮的“王”字。刹眼复制,记忆的山谷里再次流动出多年前的那个夜晚席卷梨花村的那彪马队,为首的身边呼啸着一面旗子,旗子上的那个字与黑色令牌上的字如出一辙。
海阔顿时感觉自己像是遁入了另一个时空一样,全身空旷起来,所有的记忆在脑海中迅即而来,又迅即消隐,夹杂了种种恩仇,又减去成了空洞的框架,变换着诡异的形状。这多年来停灯向晓,抱枕无眠到处找寻的仇人原来就在这里,就在这火光四溅的南平太守府里,就在父亲遗赠的剑下。海阔眼里滚出了泪水,手里的剑向里猛劲地一收,像是在锁住一个收了鬼魂的袋口。人头落地,滚到众人脚下,逼出了一块空地,像打开了一道点了龙睛的附画扇面,吸引了所有人的眼神。鲜血流躺在手背上,拥有的温度融化了这多年来所有淤积心头的冰雪,仿似带着所有的重量连同所有的仇恨一并流进了火光映红的夜色中。
海阔打马冲出人群,仰天大笑,“父亲,你可看见了……”
浩瀚的声响盘旋上升,震彻云霄,伴着远去的蹄尘一路飞去,身后洒遍经岁迁延,长相萦绊的过去。海阔猛然觉得身后有万数随风旋舞的瑰丽花瓣闪着晶莹嫣红的色彩,贴在背后追逐成一条绵延不绝的缤纷之河。驾马飞驰的男子眼角溢出两颗冰冻的眼泪,转瞬滂沱。
东方鱼肚泛白的时候,在一处绝美的花地旁,一座新土的坟茔上窜出几枝有着殷红茎杆的花束,剪着男子离去的背影簌簌抖动。
(未完待续)
(责任编辑:蒋予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