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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子•梁惠王(下)注释与说解㈡

2014-10-08   作者:本站原创   来源:   点击:  

雪宫章

齐宣王见孟子于雪宫(1)。王曰:“贤者亦有此乐乎(2)?”孟子对曰(3):“有。人不得则非其上矣(4)。不得而非其上者非也(5),为民上而不与民同乐者亦非也(6)。乐民之乐者(7),民亦乐其乐(8);忧民之忧者,民亦忧其忧。乐以天下(9),忧以天下,然而不王者(10),未之有也。昔者齐景公问于晏子曰(11):‘吾欲观于转附、朝儛(12),遵海而南(13),放于琅邪(14),吾何修而可以比于先王观也(15)?’晏子对曰:‘善哉问也(16)!天子适诸侯曰巡狩(17),巡狩者巡所守也(18)。诸侯朝于天子曰述职(19),述职者述所职也(20)。无非事者(21)。春省耕而补不足(22);秋省敛而助不给(23)。夏谚曰(24):“吾王不游,吾何以休(25)?吾王不豫(26),吾何以助(27)?一游一豫,为诸侯度(28)。”今也不然(29):师行而粮食(30);饥者弗食(31),劳者弗息(32)。睊睊胥谗(33),民乃作慝(34)。方命虐民(35),饮食若流(36);流连荒亡(37),为诸侯忧(38)。从流下而忘反谓之流(39),从流上而忘反谓之连,从兽无厌谓之荒(40),乐酒无厌谓之亡(41)。先王无流连之乐、荒亡之行。惟君所行也(42)。’景公说(43),大戒于国(44),出舍于郊(45)。于是始兴发补不足(46)。召大师曰(47):‘为我作君臣相说之乐(48)。’盖《徴招》、《角招》是也(49)。其诗曰(50):‘畜君何尤(51)?’畜君者,好君也(52)。”

注释:

(1)雪宫:齐宣王的离宫之名。君主居住之处,有正宫和离宫,君主正宫之外的住宿之处叫做离宫。(2)此乐(le4):这样的乐趣。(3)对:回答。(4)非其上:非议自己的上级。(5)不得:得不到。而:就。非也:不应该。(6)为(wei2)民上:作为庶民的长上。而:却。与(yu3)民同乐(le4)者:君主和庶民各自得到各自的快乐的做法。(7)乐(le4)民之乐者:乐于使庶民各得其快乐的君主。(8)民亦乐其乐:庶民也能乐于使君主得到其快乐。(9)乐(le4)以天下:因为天下百姓能得到快乐而感到快乐。(10)然:如此。而:却。不王(wang4)者:不能实现王道的情况。(11)昔者:以前的时候。于:向。晏子:春秋时齐国的宰相晏婴。(12)欲:想要。观:游。于:到。转(zhuan3)附、朝儛(chao2wu3):两座山之名。(13)遵:沿着。南:向南走。(14)放(fang3)于:到达。琅邪(lang2ya2):齐国东南边境的城镇。(15)何修:修养治理到何种程度。比(bi3)于先王观:像先王的观游一样。(16)善哉问:这个问题问得好。(17)适:来到。诸侯:此指诸侯之国。巡狩(shou4):巡查所守的地方。(18)所守:指各诸侯所守的地方。(19)朝(chao2):朝见。述职:报告自身的职责履行情况。(20)所职:职责履行情况。(21)无非事者:无不是因为政事。(22)省(xing3)耕:视察耕种的情况。补不足:对百姓中那些缺少耕种能力的人给以补足。(23)敛(lian3):收获。助不给(ji3):对百姓中那些缺少秋收能力的人给以帮助。(24)夏谚(yan4):夏朝时期的谚语。(25)何以:怎样。休:休息。(26)豫:游。(27)助:得到救助。(28)为(wei2):作为。度(du4):法度。(29)然:如此。(30)师行:军队出征。粮食:有干粮可吃。(31)弗(fu2)食:没有饭吃。(32)弗息:得不到休息。(33)睊睊(juan1):侧目而视的样子。胥(xu4):互相。谗(chan2):用言辞怨恨和攻击。(34)乃:于是。作慝(te4):产生厌恶和怨恨之情。(35)方:违逆。命:君王的使命。(36)若流:像流水一样接连不断。(37)流连荒亡:从下文可以理解。(38)为(wei2):成为。(39)从流而下:让船顺流而下。反:同“返”。(40)从兽无厌:追逐田猎而不知满足。(41)乐酒:嗜酒、酗酒。(42)惟君所行:关键在于君主要推行先王之道还是顺应当时流弊。(43)说(yue4):通“悦”。(44)大戒:大力推行戒令。(45)出舍(she4):离开宫廷而居住。(46)兴(xing1)发:开仓放粮。(47)大(tai4)师:太师,指乐官。(48)为(wei4):替。相说(yue4)之乐(yue4):相遇欢快的乐舞。(49)徴招(zhi3shao2):“徴”是五音(宫商角徴羽)之一,“招”通“韶”。角招(jue2shao2):“角”是五音之一,“招”通“韶”。(50)诗:此指与《徴招》《角招》相配合的诗句。(51)畜(xu4)君何尤:谏止君错何可责。畜君,劝谏并阻止君主的过错。何尤,有什么可指责的。(52)好(hao4):爱。

译文:

齐宣王在雪宫召见孟子。齐宣王说:“贤德的人也有这样的乐趣吗?”孟子回答说:“有。有人得不到这样的乐趣就会非议自己的上级。得不到这样的乐趣就会非议自己的上级,这样的做法是不应该的;作为庶民的上级却不能和庶民得到各自的快乐,这样的做法也是不应该的。乐于使庶民各得其快乐的君主,庶民也能乐于使君主得到其快乐;为庶民所担忧的事情而担忧,庶民也能为君主的担忧而担忧。因为天下百姓能得到快乐而感到快乐,因为天下百姓的担忧而担忧,如此却不能实现王道的情况,根本就没有过。当初,齐景公向晏子问道:‘我想要到转附、朝儛这样的名山去游观,沿着海边而向南行,到达琅邪城,我修养治理到何种程度才能像先王的观游一样?’晏子回答说:‘这个问题问得好!天子来到诸侯之国叫做巡狩。所谓巡狩,就是巡查诸侯所守的地方;诸侯到天子那里去朝见叫做述职。所谓述职,就是报告自身的职责履行情况。无论是巡狩还是述职,无不是因为政事。春季的时候,去视察耕种的情况,而对百姓中那些缺少耕种能力的人给以补足;秋季的时候,去视察收获的情况,而对百姓中那些缺少秋收能力的人给以帮助。夏禹的时候有谚语说:“吾王若不来游观,吾人何以得休息?吾王若不来视察,吾人何以得救济。君王游观与视察,成为诸侯之常例。”如今却非如此,军队出征有干粮可吃,饥饿的庶民却无饭可吃,劳苦的庶民得不到休息。使庶民侧目而视,互相怨恨和攻击,庶民因此而产生厌恶和怨恨之情。违逆君王所担负的使命,虐害庶民。饮食就像流水一样接连不断,乃至流连荒亡,而成为诸侯之忧患。让船顺流而下却忘记返回,叫做流;让船逆流而上却忘记返回,叫做连;追逐田猎而不知满足,叫做荒;嗜酒而没有节制,叫做亡。先王没有流连的奢侈享乐和荒亡的错误行为。关键在于君主要推行先王之道还是顺应当时流弊。’齐景公很高兴,在国中大力推行戒令,离开宫廷而居住到郊外。于是开始开仓放粮而对不足的人给以补助。召见太师说:‘替我制作能够表达君臣相遇欢快的乐舞。’所制作的乐舞大概就是《徴招》和《角招》。乐舞中的诗句中说:‘谏止君错何可责?’劝谏并阻止君主的过错,这是爱君的体现。”

朱注:

齐宣王见孟子于雪宫。王曰:“贤者亦有此乐乎?”孟子对曰:“有。人不得,则非其上矣。

(乐,音洛,下同。雪宫,离宫名。言人君能与民同乐,则人皆有此乐;不然,则下之不得此乐者,必有非其君上之心。明人君当与民同乐,不可使人有不得者,非但当与贤者共之而已也。)

不得而非其上者,非也;为民上而不与民同乐者,亦非也。

(下不安分,上不恤民,皆非理也。)

乐民之乐者,民亦乐其乐;忧民之忧者,民亦忧其忧。乐以天下,忧以天下,然而不王者,未之有也。

(乐民之乐而民乐其乐,则乐以天下矣;忧民之忧而民忧其忧,则忧以天下矣。)

昔者齐景公问于晏子曰:‘吾欲观于转附、朝,遵海而南,放于琅邪。吾何修而可以比于先王观也?’

(朝,音潮。放,上声。晏子,齐臣,名婴。转附、朝,皆山名也。遵,循也。放,至也。琅邪,齐东南境上邑名。观,游也。)

晏子对曰:‘善哉问也!天子适诸侯曰巡狩,巡狩者巡所守也;诸侯朝于天子曰述职,述职者述所职也。无非事者。春省耕而补不足,秋省敛而助不给。夏谚曰:“吾王不游,吾何以休?吾王不豫,吾何以助?一游一豫,为诸侯度。”

(狩,舒救反。省,悉井反。述,陈也。省,视也。敛,收获也。给,亦足也。夏谚,夏时之俗语也。豫,乐也。巡所守,巡行诸侯所守之土也。述所职,陈其所受之职也。皆无有无事而空行者,而又春秋循行郊野,察民之所不足而补助之。故夏谚以为王者一游一豫,皆有恩惠以及民,而诸侯皆取法焉,不敢无事慢游以病其民也。)

今也不然:师行而粮食,饥者弗食,劳者弗息。睊睊胥谗,民乃作慝。方命虐民,饮食若流。流连荒亡,为诸侯忧。

(睊,古县反。今,谓晏子时也。师,众也。二千五百人为师。春秋传曰:“君行师从。”粮,谓糗糒之属。睊睊,侧目貌。胥,相也。谗,谤也。慝,怨恶也,言民不胜其劳而起谤怨也。方,逆也。命,王命也。若流,如水之流,无穷极也。流连荒亡,解见下文。诸侯,谓附庸之国,县邑之长。)

从流下而忘反谓之流,从流上而忘反谓之连,从兽无厌谓之荒,乐酒无厌谓之亡。

(厌,平声。此释上文之义也。从流下,谓放舟随水而下。从流上,谓挽舟逆水而上。从兽,田猎也。荒,废也。乐酒,以饮酒为乐也。亡,犹失也,言废时失事也。)

先王无流连之乐,荒亡之行。

(行,去声。)

惟君所行也。’

(言先王之法,今时之弊,二者惟在君所行耳。)

景公说,大戒于国,出舍于郊。于是始兴发补不足。召大师曰:‘为我作君臣相说之乐!’盖徴招角招是也。其诗曰:‘畜君何尤?’畜君者,好君也。”

(说,音悦。为,去声。乐,如字。征,陟里反。招,与韶同。畜,敕六反。戒,告命也。出舍,自责以省民也。兴发,发仓廪也。大师,乐官也。君臣,己与晏子也。乐有五声,三曰角为民,四曰徴为事。招,舜乐也。其诗,徴招角招之诗也。尤,过也。言晏子能畜止其君之欲,宜为君之所尤,然其心则何过哉?孟子释之,以为臣能畜止其君之欲,乃是爱其君者也。尹氏曰:“君之与民,贵贱虽不同,然其心未始有异也。孟子之言,可谓深切矣。齐王不能推而用之,惜哉!”)

说解:

雪宫是齐宣王的正宫之外的别宫,其中有苑囿台池,畜养着禽兽。齐宣王对有此乐趣很自豪,但是,又感觉到多少有点不安,所以会问贤德的君主是否也有此乐趣。这样的问话,其中或许含有一个意思:自身恐怕不能算是贤德的君主,如果贤德的君主也有这样的乐趣,似乎自己这样也就算不得什么了。孟子给了齐宣王肯定的回答,但是,立刻把话题转开了:关键在于有人能得到,就有人得不到;有得不到的人就会非议自己的长上。这里的重点,不在于是否有人非议其长上,而在于身居长上之位者不可独得其乐而使庶民不得其乐。

从礼义上来说,身居下位的人,如果因为自己有所不得就非议其长上,固然不应该;身居上位的人,如果只知独享独乐而使身居下位的人不得其乐,也不应该。但是,如果身居下位的人不能安居乐业是由身居上位的人所造成的,那么,就怨不得他们非议了。身居上位的君主,本来就是要担当起使庶民安居乐业的责任,这就需要使庶民得到他们应该得到的快乐,需要解决庶民的忧患,只有这样,才能得到庶民的真心拥戴,从而乐于看到君主得到他应得的快乐,乐于为君主分担忧愁。君主能心怀天下之人而尽心尽力使之安居乐业,能为天下之人接触忧患,而不是追求个人的快乐,不把个人的忧患转嫁给天下之人,那么,必然能使天下之人归附向往,王道也因此而必然能得以实现。

雪宫之中的苑囿台池,无非是寻求享乐之处。春秋时代的齐景公问宰相晏子,怎样修养治理才能使自己像前代君王一样可以巡游名山大川,晏子首先肯定齐景公的问题,所肯定的是“像前代君王一样”,但是,所要劝谏的是“巡游名山大川”。无论是贤德的天子还是贤德的诸侯,都不是以享乐性的“巡游”为目的,而都是为了天下国家百姓之事。天子巡狩诸侯,是为了考察政治之得失、考察诸侯是否尽职尽责。诸侯朝见天子,是为了向天子报告自身的职责履行情况。天子以及诸侯,其职责都是遵奉天命而保全民生,因此,诸侯的法度是,春季要去视察耕种情况,秋季要去视察收获的情况,并非仅仅为了督促春耕秋收,更不是为了漫游享乐而劳烦百姓,最重要的是要解决百姓当时所遇到的困难和问题,使百姓能安居乐业、休养生息。

然而,在历史上,在现实中,往往会有君主忘记甚至违背上天所赋予的使命。第一,为了争霸而兴师动众,夺百姓的衣食而供给军队,劳烦百姓而使之不得安宁,其结果是上下侧目而视,互相怨恨,乃至揭竿而起。第二,不顾上天的保民使命,而只顾奢侈享乐,不是随波逐流而忘记根本,就是好高骛远而忘记根本;不是追逐田猎而不知满足,就是嗜酒而没有节制。其结果是诸侯给自身制造麻烦,给自己造成忧患。既然齐景公希望像“先王”一样,那么,就应该像“先王”一样“无流连之乐,荒亡之行”,也就是说,不要有上面两种情况。齐景公究竟如何选择,虽然晏子可以阐说劝谏,却无法替代齐景公做决定。

开明的君主,接受善言,接受劝谏,并且付诸实施。齐景公听了晏子的劝谏,能够在国中大力推行戒令,因为自责而离开宫廷而居住到郊外,并且开仓放粮而对不足的人给以补助,这是君主开明的体现,是庶民和国家的希望。齐景公能真诚接受晏子劝谏,不仅体现在确实付诸实施,而且还为此专门制作乐舞,表彰晏子的劝谏。五音有宫商角徴羽,五音所对应的是君臣民事物,《韶乐》是圣王帝舜时代的雅乐,乐舞以《徴招》和《角招》为名,表明齐景公所重视的是事和民,并且有效法帝舜之意。君臣共同构成一个朝廷,共同担当奉天保民之责,理应心同而志同。然而,历代的悲剧往往因为君臣相互排斥,从而导致朝廷不和、百姓不安。晏子能诚心诚意阻止齐景公的欲望,成功谏止了齐景公的错误想法,正是爱君之意,正是尽责之行。在此,孟子向齐宣王如此劝谏,然而,可惜的是齐宣王终究未能奉行,所受到影响的,不仅仅是齐国君臣民,而且还有王道仁政的进程。

明堂章

齐宣王问曰:“人皆谓我毁明堂(1),毁诸(2)?已乎(3)?”孟子对曰:“夫明堂者(4),王者之堂也(5)。王欲行王政(6),则勿毁之矣。”王曰:“王政可得闻与(7)?”对曰:“昔者文王之治岐也(8),耕者九一(9),仕者世禄(10),关市讥而不征(11),泽梁无禁(12)。罪人不孥(13)。老而无妻曰鳏(14),老而无夫曰寡,老而无子曰独,幼而无父曰孤,此四者天下之穷民而无告者(15)。文王发政施仁(16),必先斯四者(17)。《诗》云(18):‘哿矣富人(19),哀此茕独(20)。’”王曰:“善哉言乎(21)!”曰:“王如善之,则何为不行(22)?”王曰:“寡人有疾(23),寡人好货(24)。”对曰:“昔者公刘好货(25)。《诗》云(26):‘乃积乃仓(27),乃裹糇粮(28)。于橐于囊(29),思戢用光(30);弓矢斯张(31),干戈戚扬(32),爰方启行(33)。’故居者有积仓(34),行者有裹囊也(35),然后可以爰方启行。王如好货,与百姓同之,于王何有(36)?”王曰:“寡人有疾,寡人好色(37)。”对曰:“昔者太王好色(38),爱厥妃(39)。《诗》云(40):‘古公亶父(41),来朝走马(42),率西水浒(43),至于岐下(44);爰及姜女(45),聿来胥宇(46)。’当是时也(47),内无怨女(48),外无旷夫(49)。王如好色,与百姓同之,于王何有?”

注释:

(1)谓我:对我说。明堂:周天子到东部巡狩诸侯的地方,地点在泰山。(2)诸:之乎。(3)夫(fu2):那。(3)王者:施行王道的天子、君主。(6)王政:符合王道的政令。(7)与(yu2):同“欤”,语气词。(8)岐(qi2):岐山,周族发祥地,殷商时期西伯侯所治理的地方,在今陕西岐山县东北。(9)九一:按井田制,一井九百亩地,中间一百亩为公田,四周八百亩为私田,私田的收获归八家所有,公田的收获缴纳赋税。(10)仕者:从政的官员。世禄:世代有俸禄。(11)关市:道路上的关口和城镇中的集市。讥:明察是非善恶。征:征收赋税。(12)泽梁:湖泊和鱼塘。无禁:不设禁令。(13)不孥(nu2):不牵连妻子和儿女。(14)鳏(guan1):年老而无妻子的人。(15)穷民而无告者:困穷之民而无处告诉。(16)发政:发布政令。(17)斯:此。四者:指鳏寡孤独。(18)诗:指《诗经·小雅·正月》。(19)哿(ke3)矣富人:富人已经可以了。(20)哀此茕(qiong2)独:值得哀怜的是困倦孤独的人。(21)善哉言:此言甚婶。(22)何为(wei4):为什么。(23)疾:毛病,缺点。(24)好(hao4)货:喜欢财物。(25)公刘:周族的开明先祖之一,当时周族居在邰地,从公刘开始迁到豳地。(26)诗:指《诗经·大雅·公刘》。(27)乃:于是。积:粮食堆积在露天。仓:粮食存放在仓库中。(28)裹糇(hou2)粮:把干粮装在袋子里。(29)于:在。橐(tuo2):两端有口的袋子。囊(nang2):一端有口的袋子。(30)思戢(ji2)用光:思考的是如何集合众人,以此使国家光大。(31)弓矢(shi3):弓箭。斯:如此。张:拉开。(32)干戈(gan1ge1):盾牌和戈矛。戚扬:斧钺。(33)爰(yuan2):于是。方:才。启行(hang2):开始起程迁往豳地。(34)居者:在家的人。(35)行者:行走在路途之上的人。)36)于王何有:对大王有何难处。(37)好(hao4)色:喜欢美色。(38)太王:周族的先祖之一。(39)厥(jue2):他的。妃:配偶。(40)诗:指《诗经·大雅·绵》。(41)古公亶父(dan3fu3):即太王。从他开始,周族迁居到周原岐山。(42)来朝(zhao1):来日一早。走马:为了使百姓避开狄人侵害而快速赶马离开豳地。(43)率西水浒(hu3):沿着西方的水边。(44)岐下:岐山脚下。(45)及:与,偕同。姜女:太王之妃姜氏。(46)聿(yu4)来:一起前来。胥宇:共同栖息。(47)是:此。(48)内:家内。怨女:因不能出嫁而生怨恨的女子。(49)外:家外。旷夫:无妻子的男子。

译文:

齐宣王问道:“人们都对我说把明堂毁掉,应该把它毁掉呢?还是不把它毁掉呢?”孟子回答说:“明堂,是施行王道的天子、君主所建造的殿堂。大王如果想要施行王道仁政,就不要毁掉它了。”齐宣王说:“可否说一说王道仁政是如何施行的吗?”孟子回答说:“当初,周文王在治理岐山的时候,耕田的人缴纳九分之一的赋税,从政的官员世代有俸禄,道路上的关口和城镇中的集市只是明察是非善恶但不征收赋税,湖泊和鱼塘不设禁令。犯罪之人不连累妻子和儿女。年老而无妻子的人是鳏夫,年老而无丈夫的人是寡妇,年老而无子女是独民,年幼而无父亲是孤儿,这四类人是天下困穷之民而且无处告诉的人。周文王发布政令日施行仁政,一定要先考虑到这四类人。《诗经》中说:‘富人今已可安定,当怜困苦孤独人。’”齐宣王说:“此言甚善!”孟子说:“大王如果认为善,那么为什么不施行呢?”齐宣王说:“寡人有缺点,寡人喜欢财物。”孟子回答说:“当初公刘喜欢财物。《诗经》中说:‘仓中露天皆有粮,包裹之中有干粮。各种袋子均装满,民众安聚国道光。国家备齐弓与箭,亦有斧钺盾矛枪,而后迁居到豳方。’因此,在家的人有露天和仓库中积存的粮食,行走于路途上的人粮食充满行囊,然后可以迁徙到他方。大王如果喜欢财物,能与百姓共享,对大王有什么困难吗?”齐宣王说:“寡人有缺点,寡人喜欢美色。”孟子回答说:“当初,太王喜欢美色,喜爱他的妻子。《诗经》中说:‘古公亶父遭狄侵,次日一早迁离豳,沿着西方水滨行,岐山脚下方止身。偕同妻子姜氏女,同行同住且相親。’在这个时候,家里没有怨叹之女,家外没有无妻之男。大王如果喜欢美色,而让百姓各自都能得到丈夫或妻子,对大王有什么难处呢?”

朱注:

齐宣王问曰:“人皆谓我毁明堂。毁诸?已乎?”

(赵氏曰:“明堂,太山明堂。周天子东巡守朝诸侯之处,汉时遗址尚在。人欲毁之者,盖以天子不复巡守,诸侯又不当居之也。王问当毁之乎?且止乎?”)

孟子对曰:“夫明堂者,王者之堂也。王欲行王政,则勿毁之矣。”

(夫,音扶。明堂,王者所居,以出政令之所也。能行王政,则亦可以王矣。何必毁哉?)

王曰:“王政可得闻与?”对曰:“昔者文王之治岐也,耕者九一,仕者世禄,关市讥而不征,泽梁无禁,罪人不孥。老而无妻曰鳏。老而无夫曰寡。老而无子曰独。幼而无父曰孤。此四者,天下之穷民而无告者。文王发政施仁,必先斯四者。诗云:‘哿矣富人,哀此茕独。’”

(与,平声。孥,音奴。鳏,姑顽反。哿,工可反。茕,音琼。岐,周之旧国也。九一者,井田之制也。方一里为一井,其田九百亩。中画井字,界为九区。一区之中,为田百亩。中百亩为公田,外八百亩为私田。八家各受私田百亩,而同养公田,是九分而税其一也。世禄者,先王之世,仕者之子孙皆教之,教之而成材则官之。如不足用,亦使之不失其禄。盖其先世尝有功德于民,故报之如此,忠厚之至也。关,谓道路之关。市,谓都邑之市。讥,察也。征,税也。关市之吏,察异服异言之人,而不征商贾之税也。泽,谓潴水。梁,谓鱼梁。与民同利,不设禁也。孥,妻子也。恶恶止其身,不及妻子也。先王养民之政:导其妻子,使之养其老而恤其幼。不幸而有鳏寡孤独之人,无父母妻子之养,则尤宜怜恤,故必以为先也。诗小雅正月之篇。哿,可也。茕,困悴貌。)

王曰:“善哉言乎!”曰:“王如善之,则何为不行?”王曰:“寡人有疾,寡人好货。”对曰:“昔者公刘好货。《诗》云:‘乃积乃仓,乃裹糇粮,于橐于囊。思戢用光。弓矢斯张,干戈戚扬,爰方启行。’故居者有积仓,行者有裹粮也,然后可以爰方启行。王如好货,与百姓同之,于王何有?”

(糇,音侯。橐,音托。戢,诗作辑,音集。王自以为好货,故取民无制,而不能行此王政。公刘,后稷之曾孙也。诗大雅公刘之篇。积,露积也。糇,干粮也。无底曰橐,有底曰囊。皆所以盛糇粮也。戢,安集也。言思安集其民人,以光大其国家也。戚,斧也。扬,钺也。爰,于也。启行,言往迁于豳也。何有,言不难也。孟子言公刘之民富足如此,是公刘好货,而能推己之心以及民也。今王好货,亦能如此,则其于王天下也,何难之有?)

王曰:“寡人有疾,寡人好色。”对曰:“昔者大王好色,爱厥妃。诗云:‘古公亶甫,来朝走马,率西水浒,至于岐下。爰及姜女,聿来胥宇。’当是时也,内无怨女,外无旷夫。王如好色,与百姓同之,于王何有?”

(大,音泰。王又言此者,好色则心志蛊惑,用度奢侈,而不能行王政也。大王,公刘九世孙。诗大雅绵之篇也。古公,大王之本号,后乃追尊为大王也。亶甫,大王名也。来朝走马,避狄人之难也。率,循也。浒,水涯也。岐下,岐山之下也。姜女,大王之妃也。胥,相也。宇,居也。旷,空也。无怨旷者,是大王好色,而能推己之心以?民也。杨氏曰:“孟子与人君言,皆所以扩充其善心而格其非心,不止就事论事。若使为人臣者,论事每如此,岂不能尧舜其君乎?”愚谓此篇自首章至此,大意皆同。盖钟鼓、苑囿、游观之乐,与夫好勇、好货、好色之心,皆天理之所有,而人情之所不能无者。然天理人欲,同行异情。循理而公于天下者,圣贤之所以尽其性也;纵欲而私于一己者,众人之所以灭其天也。二者之间,不能以发,而其是非得失之归,相去远矣。故孟子因时君之问,而剖析于几微之际,皆所以遏人欲而存天理。其法似疏而实密,其事似易而实难。学者以身体之,则有以识其非曲学阿世之言,而知所以克己复礼之端矣。)

说解:

这里所说的明堂,是当初周天子在泰山所建造的。有人想要毁掉明堂,大概是因为天子不再前来巡察,诸侯又没有资格居住。明堂当时恰好在齐国境内,齐宣王大概也认可此说,但又未能拿定主意,所以询问孟子是否应该毁掉。天子巡狩是为了巡察天下诸侯是否尽职责,巡察天下百姓的疾苦,以此考察政治得失。在当时,天子已无德无位,实际上已经不存在了,所以,哪个诸侯国能够推行王道仁政,便有可能合天道、得民心,进而可以得天下。既然明堂只有能得天下的天子之堂,是有德的天子发布政令的地方,那么,如果齐国能行王道,未尝不可有天子之位,从而以天子之位号令天下,所以,孟子说,如果齐宣王能够行王道,便不必毁掉明堂。当然,如果齐宣王不行王道,最多或许也只能成为一时的霸主,终究难免被灭的命运,没有资格在明堂发号施令,甚至没有机会在明堂发号施令。

施行王道仁政不是很困难的事,然而历史上很少有施行王道仁政的君主,原因不在于难以施行,而在于急功近利而不想施行而已。当初,周文王是如何施行王道仁政的?

第一,实行井田制,即“耕者九一”。方圆一里为一井,共有九百亩田地,有井字形的阡陌道路以作为分界,因而分成了九个区域,好比洛书的九宫。每个区域有一百亩地,中间的一百亩是公田,四周的八百亩为私田。八家各自接受私田一百亩,不缴纳赋税。中间的一百亩,由八家共同耕种收获,而将所有的收获作为赋税,所以各家都相当于缴纳九分之一的赋税。后世即使不能实行井田制,但是,公私分明,缴纳九分之一的赋税,则是可以采用的方式和原则。这样,可以保证赋税不会过重,而且可以在丰年使官府和百姓皆获丰收,在歉年使官府和百姓皆能节俭。

第二,任人唯贤,德及后世,即“仕者世禄”。首先,有德者任以为官,有功者赐以俸禄,此是“选贤与能”的体现。任官不贤,祸国殃民;能者不用,暴殄天物。贤之与能,应当有所区别。其次,贤者为官,目的在于从政保民,而不在于享受特权。贤者为官,则其家风当正,自子孙多有可教之材,所以要加以教育。通过教育而有德的人,仍然任以为官;如果无德无能,则不任以为官,但仍赐以俸禄,这样可以勉人敬贤向正,同时,也是朝廷忠厚的体现。当然,孟子未说非官员的子孙不能受教育、从政,民间有贤者,当然也须任用,一旦任用之后,便也在“仕者世禄”范围之内了。

第三,减轻赋税,与民共享,即“关市讥而不征,泽梁无禁”。在道路的关口,以及在城镇的集市上设置检查人员,目的应该是为了防备意外和祸乱,以此保证来往行人、商贾以及国家的安全,而不应该是为了征收赋税。关口不是为了阻止行人,而是为了使行人畅通无阻;集市上设置管理人员不是为了妨碍买卖,而是为了明察“异服异言之人”。所谓“异服异言之人”,是外族、外国之人,对其中那些真心来买卖的人固然欢迎,但也必须防备其中会有心怀不轨的奸细。蓄积了水而形成的池塘,以及堵截而成的养鱼池,都应该是君臣民所共有,官方不得归为己有,而要与民同利,不能设禁令而不让百姓受害。

第四,惩罚邪恶,要惩罚邪恶者本人,而不要连累罪犯的妻子儿女,即“罪人不孥”。先王施行仁政,是要爱护百姓,而不是伤害无辜的百姓。丈夫或父亲犯罪,是丈夫或父亲之罪,不能牵连妻子和儿女。同样道理,妻子、儿女犯罪,也不能连累父母、他人,这才是保民、养民之政。所有的“连坐”的做法,都属于霸道的做法,不合王道仁政。

第五,保障鳏寡孤独者的生活。天下总会有贫有富,仁德的君主应当使贫者脱贫。然而,贫者尚有脱贫之时,那些无依无靠的鳏寡孤独之人更需要体恤。所以,要施行王道仁政,首先要解决这些鳏寡孤独之人的艰难,保障他们的生活。《诗经》中说,富贵之人已经生活有保障,只要不违背道义礼法,朝廷当然要保障他们,但是,更急切的问题是让无依无靠的人得到照顾。孔子说:“不患寡,而患不均;不患贫,而患不安。”鳏寡孤独者不能得以安宁,即使国家富强,也绝不是华夏文化中的理想的社会。

齐宣王称赞这种王道的社会,其实,没有人不会称赞。然而,孟子的反问更令人感慨。明明知道怎么样是最好的,却总是不见施行王道仁政的君主,于是,人类的历史总是不合人意。齐宣王推脱说,自己有缺点毛病,其缺点毛病,就是喜欢财物,喜欢美色。喜欢财物,喜欢美色,是常人的本能,而且人无完人。但是,问题不在于此,而在于是否有行王道仁政之心。君主喜欢财物、喜欢美色,须知臣民也喜欢。君主剥夺臣民之财物、美色而满足自己,是残暴;君主只顾自己财色满足而不顾臣民,是失职。无论是残暴,还是失职,均非国家百姓之福。让我们看一看周朝先君是怎么做的。

《诗经·大雅·公刘》歌颂公刘的功德,全诗所写的就是迁都到豳一件事。公刘为什么迁都?是因为当时周人所居住的邰地“匪居匪康”,意味着公刘认为此地不是周族安居之地,如郑笺所说:“不以所居为居,不以所安为安。”就是说,公刘是为了振作有为,不敢安居宴息而迁移。他的迁都行为,是为了进一步使周族富强,因此,可以说,公刘是“好货”的。在公刘迁都之前,他先整治好邰地的田地疆界,使留在此地的人有露天的积粮,有仓中的储粮,以便能继续耕作而无穷困之忧;他把各种各样的袋子装满粮食,使跟随他迁都的人路途之上无困苦,而且到了新的居住地能安居乐业。因此,公刘的做法,充分照顾到了百姓的生活。《史记·周本纪》说:“行者有资,居者有蓄积,民赖其庆,百姓怀之,多徙而保归焉。”又说:“周道之兴自此始,故诗人歌乐思其德。”这就是说,公刘虽然喜欢财物,但是,他能推己及人,所以,先使百姓富足,而不是只顾自身富有。

周族的另一位先祖太王亶父,把周族又从豳地迁移到了岐山下。当时,殷商开始衰弱,仁政渐失,四周部族经常侵扰中原,因而使周族百姓常受侵害,太王为了避开外族的侵犯而迁都。太王一早就离开豳地,而前往岐山,和妻子姜氏一同前往,这是重视自己家庭的圆满,也可谓“好色”。重点在于,太王之时,能使女子各得其归宿,男子各自成家室,这是从自己有家进而想到使人都能有家。

《四书章句集注》中朱子的一段话说得非常好,录之于此:“愚谓此篇自首章至此,大意皆同。盖钟鼓、苑囿、游观之乐,与夫好勇、好货、好色之心,皆天理之所有,而人情之所不能无者。然天理人欲,同行异情。循理而公于天下者,圣贤之所以尽其性也;纵欲而私于一己者,众人之所以灭其天也。二者之间,不能以发,而其是非得失之归,相去远矣。故孟子因时君之问,而剖析于几微之际,皆所以遏人欲而存天理。其法似疏而实密,其事似易而实难。学者以身体之,则有以识其非曲学阿世之言,而知所以克己复礼之端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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