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年前只断断续续看过《霸王别姬》的片段的时候,记忆深刻的便是程蝶衣烧掉戏服后,一身白衣走在青草岸边,长长的青草柔顺飘摇,白色的雾从湖面升起,他漫步而走,缓慢、沉重、平静,那种优雅与萧索在我脑海久久盘桓不去。我知道他的不平凡,但是还未把这个“程蝶衣”和他的名字联系在一起。
《霸王别姬》的历史背景是从晚清到文革结束,半个多世纪以来的中国历史发展,也因为这厚重漫长的铺垫,电影的基调一开始就是昏沉与沧桑的。其中掺杂着一个伶人复杂的一生,个人的漂泊和无助在动荡的大背景下更加浓重,再加上感情的真切和细腻,这部电影以情动人,亦能有一份文化厚度。
程蝶衣一生苦难屈辱不断,亦有大红大紫享尽荣华拥爱,清高骄傲却风华绝代。悲苦在他身上打下了深深的烙印,偏又给了他一份遗世独立的凄清美,即便再狼狈亦要坚持虚幻的艺术。所有的矛盾和不可调和的冲突构成了程蝶衣这个丰富而可悲可敬的角色。
程蝶衣的悲痛和敏感被张国荣演绎地全面而细微,有血有肉,甚至让我对张国荣产生了敬佩与心痛之情。这或是许多人会犯的一个初级错误吧。张国荣的结局足够惨烈悲痛,一生也可谓风光与坎坷心酸并行,演过不少悲剧,对艺术也无比痴迷,但张国荣是不是就是程蝶衣?张国荣是不是像程蝶衣一样人戏不分?
张国荣是家里的第十个孩子,父母经商,家庭不和睦,童年也过得不幸福。糊涂出道后也不讨观众喜爱,说话直白不圆滑,招惹了许多人。如此浮浮沉沉六七年,他憋着一口气不愿放弃。《风继续吹》和《monica》的成功虽使他终于平步青云,从此愈来愈出色星途坦荡,却引来了“谭张争霸”,使他一边在大红之时还要遭受辱骂和攻击。之后他屡屡寻突破,追求艺术和完美中会受到时代和观众水平的限制。所以也就有人说张国荣是童年不幸福,少时事业不顺心,成功后压力过大精神空虚,导致他性格敏感忧郁黑暗,最终选择了自杀的道路,与程蝶衣如出一辙···
但世上或许有人便是这样,自己遭受越残酷,越想给人温暖。这是对自己的补偿,也是对内心世界的一个修改,和对爱的表达。有机会仔细倾听与张国荣相处过的人的回忆,其反应不外乎是赞扬:他很热情善良,内心乐观开朗,因为敏感所以能很好地照顾别人。
在拍摄《霸王别姬》期间,教导张国荣学习京剧的张曼玲老师一直陪伴在他左右。张国荣去世后,张曼玲回忆往事,说起来:张国荣是个很有爱心的人,无论是老人、朋友、还是孩子,他都对别人很好。我们和国荣的来往也不算多,但只要他来北京,无论多忙,都会来看我,哪怕坐一会儿,聊几句,或者把我接去吃顿饭,大家都特别开心,特别亲切。每年春节,我们都会通电话,国荣是一个需要爱的人,需要温暖,需要真诚。在我们面前,他特别天真,跟孩子似的。一到我家,就坐在地上,跪在地上,无拘无束跟我们聊天,每次他到我家来,我就烙萝卜丝饼给他吃,这孩子吃东西可香了。
周野芒也说,生活中的张国荣十分随和,爱交朋友,爱开玩笑。剧组有几个很可爱的小演员,张国荣对他们真像大哥哥一样,哪个孩子身体不舒服了,他会拿出药来,拿出自己带来的罐头送给他们。
不过最展现张国荣真实性格的一个事例便是,大约98年左右他接CHANNEL V 临时通告时回答关于世界末日那一天应该干嘛。一般人大概都会回答跟爱人亲人相守,相拥深情对视,直到灰飞烟灭之类通俗易懂的场面话。当时张国荣扬起一张天真活泼可爱的小面孔,认真严肃兴致勃勃的双手合十做祈祷状,对着镜头说慢慢悠悠的说,如果真有那么一天,我祈求上帝他老人家一定要提前一点通知我一下,让我有时间把嘉玲和王菲都叫到我家来,然后加上唐先生,我们四个人一块儿开一桌麻将,一直搓啊一直搓,管他世界末日不末日,最中要的是要在世界末日的时候刚好胡一把大三元,这样人生才比较过瘾。
认真说来张国荣不得志的七年,如此不受喜爱,忍受多番屈辱挫折,成功后又能勇敢创新突破,他在歌坛影坛二十多年屹立不倒光辉不退,非性格坚毅自强积极乐观者,不能做得到。
随着时间的流逝,张国荣并没淡出我们的生活,他去世后,关于他的种种传闻也从未断过。但我知道,拨开那些夺人眼球的流言花边,真正想了解他的人终会明白他的。张国荣的去世原因一直是媒体刺探和猜测的焦点,抑郁症的病因也惹人注意。从医学分析,抑郁症分生理原因和心理原因,经张国荣主治医生确定,他的患病原因是生理性,发病会导致强烈肌肉疼痛,并且比心理性抑郁症难以治愈的多。要知道2000年的医学水平与如今是无法相比的,尤其是那时候对于心理疾病的研究还是非常贫瘠的。他与抑郁症抗争了一年,发病严重正值香港非典严峻之时,人心惶惶气氛沉重。屋漏偏逢连夜雨,这种环境也是极不适合养病的。
虞姬不是张国荣,虞姬只是张国荣结合自己的感悟扮演出来的。张国荣的性格中有千百面,所以他自己也说过:其实人的性格就像万花筒一样,我不希望被下定义。是啊,一旦我们强调他的性格某一部分,或是就要有失偏颇了。
志摩千岁说:张国荣充满十足的男性气概,甚至非常豪侠,聪明、美丽、性感。虽然我离他那么近,观看了整个拍摄过程,我仍然感到困惑。我觉得,在他面前,所有界限与类别,包括男人和女人,都失去意义,含糊不清。“我无所谓,你愿意相信我是什么人,尽管相信好了。”在想象中,他用纯净天真的眼睛看着我,用他略还沙哑的声音低声说。本身极为性感的Leslie竟非常适合表演这个“无性征”的角色。他那清澈的眼神,似乎对世界上的罪恶一无所知,径直凝视着我们。他的优美高贵让我想起他个人良好的家庭环境的痕迹。他身上令人神清气爽的光辉恰好春季的和风。他看起来非常纯真,这是一位年轻、无助、既没有权力,也没有金钱的男孩所秉有的纯真。而且他非常自由,轻而易举地逾越任何性别的界限。
虞姬不死难以坚贞留史,黛玉不死难以成全红楼梦和观众,罗密欧不死就不能证明与朱丽叶爱得有多深,但是我们不能说,张国荣不死就不是张国荣。满足我们悲剧心理渴望的只能是虚幻人物,真实的有血有肉的人物死去了,艺术地圆满了人生,但也留给生者真实的缺憾和疼痛。时代跌宕里/谁又永远记得谁/但愿记忆/像霓虹是不朽的证据/是时候张看/一身璀璨华丽/到头来/时光洗礼/唯有风采会留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