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李易安提笔写下《夏日绝句》的时候,她的心情必定是悲恨交加愁苦不堪的。
最爱的那个人做了逃兵,最爱的那个人成了自己眼中的懦夫,最爱的那个人做出了自己从来无法想象的一件事——丢下全城的人,自己逃了。
墨迹干了,“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至今思项羽,不肯过江东”。易安明白,从此之后,她和赵明诚再也不能在一起了,只是她没有想到,他会那么快就离开。
凄凄惨惨、寻寻觅觅,悲痛谁解悲痛。
她是雷电轰鸣中冷静的舵手,命运装扮成波涛汹涌的怒潮,不让她幸福,让她摇曳翻滚着一支脆弱的小舟去迎对面接天而来的巨浪。她早已无路可走,也就放弃了路,破釜沉舟誓要掀翻这生命的恶魔。或许要感谢风雨飘摇的南宋,感谢她与赵明诚坎坎坷坷的一段,不然,诗歌的圣殿又怎留得住这样一个满溢才情的女子,我们又如何有幸聆听封建社会里前无古人的女知识分子那凄美的绝唱。
李易安衔乐而来,忍痛归去,她的身躯流淌着炽热的血和南宋凋零的繁华融在一起,她的背后蜿蜒着
沦陷江山的残垣断壁,遍野哀鸿,她承受不住这样淋漓的惨烈,她的词愁到断肠,愁到鬓若霜华,愁到瘦比黄花。李清照纷繁的愁绪无处排解,只能酗酒作诗,给千年后的词坛写下最瑰丽的一笔,给文学的星空赠送一颗最耀眼的泰斗。
你虽名易安,心却不安。如果说把肉体给了耻辱的朝代破败的岁月,那你的精神,便追随着赵明诚远去的背影尝遍了这世上最苦涩的辛酸。你执着自己之所爱,你坚定的以为还可以找到另一份真挚的爱情,当你被残酷的现实蹂躏,当你匍匐在女卑男尊的社会里追求自己的幸福时,你已经完成了中国古代女子想也不敢的壮举!你升华了自己的挣扎,哪怕牢狱之苦,也要从虚伪肮脏的婚姻里解脱出来。我看到你那颗寂寞文人折损的心面对那个荒唐的朝代不住的颤抖,你生不逢时,国破家亡,山河模糊,你满腹的才华却被视为女子无用的摆设。
李易安,你原本就逃不出来,像你如此词动京华、才情漫洒的女子在那个时代太另类、太怪异、太多余,这般直率、随性的你必然失落在大众质疑、非议的声音之中。你想看到南宋的强大一雪靖康之耻,你想著书立说继续明诚未竟的事业,你甚至想把自己的满腹经纶传授给另一个天资聪颖的女孩,她却说:“才藻非女子事也。”易安,你被这个时代愚弄了,你“欲将血泪寄山河”,可这沟壑崎岖的荒凉之地又怎值得你血泪相寄?随它毁灭去吧,南宋的多舛注定了你心之所爱的戗灭,可这腐朽的朝代毕竟成全了你的伟大和不朽,是它,给你的词灌注了挥之不去的沉重和凄愁。那个战乱萧瑟的亡国时刻,给你的出现布置了冷暗却辽阔的舞台。你那无与伦比的才思扯下了悬在上空的帷幕,从此,你站在诗歌词赋的韵律中央,你站在追求爱情勇往直前的爱河中央,你站在女性独立、知识平等的反抗席中央。无数次沉淀之后,你就被拥到了我们永远屹立着的民族魂魄的中央,受人仰望,无比崇高。
这就是李清照,鬼斧神工,婉约词之宗者。
词苑奇葩飘忽一缕清幽,竞秀群芳独绽万紫千红。
“蹴罢秋千,起来慵整纤纤手”,如果可能,我宁愿为她守望一次,让她做回那个闲蹴秋千的妙龄少女,为她存留最后一点远离喧嚣的快乐。她词中的愁苦到底谁能读透,国变之悲苦,夫亡之念苦,女子愚昧不知诗书的愤苦。李清照清瘦的身体承受着来自时代太多的无奈和牵绊。如果可以,再给她一个幸福的机会,没有赵明诚,没有离别,没有张汝州,没有欺骗,没有支离破碎的南宋,没有散家逃窜的国殇。她还是那个无所忧虑春心荡漾的女子。
如梦。
争渡,争渡,惊起一滩鸥鹭。
(责任编辑:李雪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