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斯把耳环随身带着的那几天,他在夜里总会一下子惊醒。他吓得全身虚汗,大喘粗气。他看到妻子的身体里映出火光,然后霎那间被撕裂,分崩离析,火魔从她的心口里窜了出来,扑向自己,然后也把他的魂魄冲得支离破碎。那时候天还没亮,刮了一夜的大风把空旷的山野吹得很澄澈,天上有些明亮的星辰,它们肆意闪躲,编织了一个又一个无法破解的轨迹,像盘根错节的烂藤枝,又像缠绕不清的渔网,而在巴斯看来,这些就像带他去再会妻子的地图,永远,都找不到路。巴斯燃了一支烟夹在指间,烟也是矮子偷偷塞给巴斯的。漆黑一片的野外静得只剩烟头灼烧的声音,巴斯看见了那个梦境的结局。巴斯的周围都是火焰,但那火却并不靠近他,有时火舌甚至爬上了他的肩膀,他也只是感到一股暖洋洋的风绕过手臂流向手掌,他把妻子抱在怀里,火焰像沙漏一样涌回她的身体,把她残缺的肢体竟又熔在了一起,线缝合密,妻子睁开了眼睛。巴斯望着她眼泪再也止不住了,她棕色的头发还是像往日一样又顺又长,她还是微笑着的,她缓缓伸出手,抚了抚巴斯的脸,她的手指还是那么修长只不过略微有些粗糙。巴斯一把握住她的手,他想要跟她说话,把总是想说却直到最后都没来得及说出口的话全部告诉她。可他一声都讲不出来。
他张大了嘴扯破了喉咙,他用牙咬了咬舌头发现舌头还在,但他就是发不出声,一个字都不行。
妻子的嘴唇翕动着,他只能看着妻子听她说话,然后亲吻她的额头,其他什么都做不了。
妻子说,我们……有个孩子就好了。
他一愣,然后使劲点头。他抱起她想要冲出火圈,他一直在点头,点的脖子快要折断了,他嘴里在说,好,等等,等等,再坚持一下,我一定能带你冲出去,冲出去!撕裂火魔的身体,咬断它的喉咙。巴斯这样想着,火光之中就显现出了透明的脉络,甚至还有流动的橙黄色的血液,巴斯看到它们最终都汇入一起——火魔的心脏——一个极速搏动的鲜红色的六芒星。巴斯握紧了拳头,他看准了时机要拼死一搏,但他却没机会了。妻子的身体在巴斯的臂弯里软下来,变得又薄又轻,巴斯看到她的脸上一直泛着浅浅的笑,然后她又化成了一丝丝流纹,镶着火光的阴柔和灿烂,消失在巴斯面前。那道火光拂过他的脸,蒸发了他的泪,他觉得一阵灼热,上面就刻下了一个弯月状的吻痕。
巴斯的烟将要燃尽了,他摸到眼角真的有一道弯月疤,他兴奋的哭了出来。一个坚强的男人,在这半个月里快要流尽一辈子的泪了。他哭,不停的哭,他想他马上就能救出妻子了,妻子却没有撑住,他觉得黑幕里淡紫色的阴影下全都是火焰未烬的味道,他使劲的闻,回想那种火圈里紧拥妻子的感觉,闻得他一阵阵恶心,他累得跪倒在地上,累得闭上眼就要死掉一样。
当然,对于巴斯来讲,最幸福的事莫过于闭上眼再也睁不开了。
那晚,男人巴斯的背压得像扁担,或许比扁担更加沧桑和憔悴,他被烟呛到晕眩的痛苦就像黎明前天边撕裂的云彩。
什么味道都没有,不过是他燃的那支烟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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