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做梦,与你并肩静默着走了一段清晨的路,醒来后觉得十分安心
———七堇年
自你离开以后,我的生活便也重归平静。只身一人来到北方这座温和的城市,看到斯人斯事,总会不禁想起同桌的你。每每感怀于心,一时竟无从言表。今夜又是月华如水,遥望满天霄汉,展卷泼墨,奋笔疾书,要用这半亩方田,为你写下如许思念。
问一句,你可好?多日不见,是否亦有相思之感。分别已有三月之久,方今寒露时节,北疆的准噶尔可曾铺满如席大雪?
那日,偶遇校主任,他依然不无怨气的向我诉诸你的诸多不是:倔强,任性,自以为是,目无尊长……是呀,不能全怪他,他也有自己的苦衷。学校盼了多少年,才盼来你这个天赋异常的高材生?本指望着你为学校争光添彩,谁知你却拿着复旦的分数,一声不响的去了北疆。你或不知,当时学校上下真是一片哗然。你却像没事一样,提前到自己的母校,美美的渡过了整个暑假。收到录取通知书的那天。你还炫耀似的故意给全校每一个认识的老师和同学,发了一条信息。
“石河子大学”不瞒你说,收到你的信息之前,关于这所学校,我一无所知。听你溢于言表的赞叹,我猜想,应该是座四季如春的秀美学府。可是后来我才知道,它位于北江的准噶尔——中国最寒冷的深山盆地。想起素来惧怕冬天的你,我实百思不得其解。但我相信,你必有对自己未来的规划与打算。你知道的,当所有人都离你而去,我必是最后一个,与你同仇敌忾,结伴而行。
又想起我们彻夜畅谈的那晚。你说你要去上海,考复旦。烈火炼金般的苦熬一千多个日日夜夜,不为别的,就为十里洋场的那个如花女子——张爱玲。多少次夜不能寐的失眠,你都是一遍又一遍的默念着:生命是一袭华美的袍,爬满了虱子。可你知道的,真实的生活并非如此。尽管一路走来,人生满目疮痍,但我们尚有爱我们的亲人和朋友。他们都在时光隐匿的角落里,静静地看着我们走进生命,步入人生。人世一定不会完美,每个人的一生中都会留有遗憾。然而,正是这些遗憾,才让我们的生命真实,富足,不虚此行。因为有着这样那样的诸多遗憾,我们才懂得去珍惜,去发现生命中的不可或缺。正如你之于我,因了命运为我们的友谊设定了期限,而今回首看去,才能使彼此觉得更为难能可贵。惟有承认生活的不尽完美,生活才有可能趋近完美。那段如泣如诉的岁月,也正因为有了你的存在,才让我倍觉记忆深处的风景,竟至如此美好。
你这姣好的少年,理应有着如歌的青春。我只是你岁月河流里的一个稍纵即逝的倒影。你可以将我连同青春一起流走,但我却要付诸一生的光景去回忆,去感慨,感慨原来我的青春者的也曾如此多娇。习惯了有你做伴的晨读,习惯了听你呼吸的午觉,习惯了和你一起的晚餐……只是不习惯,思念的中间还要横亘着重重的山峦。青春的一地落拓中,曾极其虔诚的牵着你的手,招摇撞骗的蹒跚前行,仿佛真的可以就这样倏而一生。那些搜索枯肠为你写下的凌乱诗行,撕碎,丢弃,散落一地,再也没有关系。我们一路相遇,一路骊歌,神情悲壮的煞有其事。而今才知,这不过是青春。
青春并不神秘,进而千篇一律。每个人都会拥有,然后再度失去。你看,这多像是生命。其间唯一的区别便是,这只有一次的青春,你曾和谁一起走过。所幸有你,我的青春才不至于荒芜的不堪回首。你曾在我的生命中,投下了一个明明灭灭的笑脸,而后转身离去。而我只是守着这张笑脸,竟能挨过一生的冗长萧索。离合悲欢,我已走过。对于生命,我再无他求。彼时那些温暖备至的笑脸,就足以照亮我余生的茫茫黑夜。花一个下午的时间,思念一个远方的人儿。想她的音容相貌,想她的举手投足。然后,在夕阳西下之前,沿一条花木扶疏的幽径,心满意足地赶回家中。等到耄耋之年,我也可以一个人安详的躺在竹椅上,从晨光熹微到霜露满天,只是反复的回忆,叹息,打盹,直至无疾而终。没有大风大浪,不起一丝波澜。这样安稳的一生,你看多好。
关于你的家庭,你向来只字不提,我也知无权过问。你有你自己的生活,人事音书,你早已懂得冷暖自知。可每次看到你强作坚韧的无助姿态,我亦是这样的忧心如焚。借你一双余温尚暖的手,这是我力所能及的唯一慰藉。你的自尊心如此之强,竟至要隔绝人世的一切恩爱。用冷漠的外表将内心的伤口层层包裹,不给他人任何窥视的机会。孤高自傲,盛气凌人,拒绝温暖与怜悯。但我知道,其实你是个内心极善良极淳朴的孩子。只不过羞于表达,才显得仿佛要与世界为敌。大地无言,自有一份悲壮。彼时为了给深夜高烧不止的我买到药物,你可以在校医院门口守上整整一夜。甚而为了某部电影里的一个煽情的特写,你也可以郁郁寡欢的难过好几天。但一直令我不解的是,你何以要这样的怀疑人世的真情与友善?宁肯自己遍体鳞伤,也不要向世界作一步妥协。没有人要伤害我们,真的没有。所有人都在无微不至的关怀着我们。只要你打开心门,阳光就会煜煜生辉。
前些天收到你的来信,精致的信封角上印着你们学校的校徽——碧翠的绿洲里倒影着皎洁的天山,像你的笑脸。信中你首次提及自己的身世和家庭,字里行间尽是隐忍的语气。手握这被泪痕模糊的纸页,读罢,我已是泪流满面,为你这不幸的人儿唏嘘不已。我尚不知,人世间竟有这样的悲戚,要让一个朴实的少年肩扛。这些年来,你是怎样背负起这万钧的凄楚,一步步从生活的深渊里爬上来的?无人理解,无从倾诉,在他人赞不绝口的羡慕声中,躲进不为人知的角落,日复一日的舔舐着自己心灵的创伤。哭出来吧,如果眼泪能让你知晓人世间尚存温暖,那么你就尽情的哭吧。坚强并非一定不能受伤,有时我们需要在自己滂沱的泪水中,顾影自怜。这世间再没有一双温存的手,可以供我们握到天荒地老。所有岁月积尘的伤口,都要靠内心的凌迟,得以救赎。
你说你之所以要去北疆,是因为母亲曾告诉过你,那里安葬着你的亲生父母。你要尽一个子女的孝道,去天山深处守护他们的在天之灵。你还说,你可能再也不会回来了,因为从你踏上北疆的那一刻起,你就真切的感到了亲情的召唤。仿佛你在人世的近二十年的磨难,只为换取通往北疆的一纸文书。末尾,你写到,你要在准噶尔的马背上,度过自己余生的春花秋月。也许,你有你自己的打算。但不管你未来置身何处,你都要记住,远方的家里还有含辛茹苦的母亲于岁月的积尘无边中,踽踽独行。或许,她没有给予过你生命,但她恩赐你的是沉沉的一生。她弯曲的脊背上,背负一生的是超越血缘的亲情。
…… ……
言不尽意,后会有期。末了,祈盼花好月圆,望常回家看看。
“寒雨连江夜入吴,平明送客楚山孤;洛阳亲友如相问,一片冰心在玉壶”这是我最爱的一首古诗,望与君共勉之。亦想对你说,这一生,有你,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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