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与木
当前位置: 网站首页 >> 木风草海 >> 风与木 >> 正文

平凡的葬礼

2009-11-08   作者:本站原创   来源:   点击:  

爸爸大电话到学校,告诉我说,二爷爷去世了,要我回家奔丧。

我一惊,问:“什么时候?”

“已经三天了,快回来吧?你二奶奶要你回家为你二爷爷破孝。”

挂了电话,心里不禁恻然。二爷爷是肺癌晚期,我早知道,只是上次二爷爷出院回家,我去看望他的时候,他的精神依然很好,还当着我的面,喝下一碗小米粥。这才仅仅四五天,多少有些意外。

回家的路上,满脑子依然还是二爷爷生前的音容笑貌,耳边萦萦绕绕回响起我小时侯二爷爷绘声绘色为我讲述的那些如今早已烂熟于胸的故事:

未央宫淮阴侯损命,敌国破,谋臣亡;

长板坡赵子龙单骑救主,英雄了得;

岳王庙跪着奸臣相,遗臭万年。

到村口的时候,我似乎就听到有人唱起黑色的挽歌。回到家,奶奶叮嘱我奔丧的时候对着棺材,磕了头,见着亲人要哭。爷爷在里屋低着头,抽闷烟,没说话。光线有些暗,我只能看见弥漫着烟雾,看不见爷爷的表情。

出了家门,迎面走来一位邻家的长辈。他问我,回家来看你二爷爷?我答应了一声,匆匆走过。身后传来低沉的叹息,人呐,说没就没了。然后是一声长长的“唉。。。”

二爷爷家的院子人很多,显得很乱。但到处都是白色,白色的帐篷,白色的挽联,白色的孝服,心里又不觉凄然。

我埋头走进停放棺材的屋子,漆黑的棺木前亮着一盏昏暗的油灯。我向着棺材跪下磕了头,眼里的泪水就蓄势待发了。

我抬起头,守在棺材旁的小慧姑见是我,过来扶我,我就哭了。刚刚在来这里的时候,我还怕自己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哭不出来,现在是怎么了?

几个姑姑循声从里屋走出来,我抱着慧姑咬着嘴唇,泪水像开了闸的河水,没敢哭出声。我知道二奶奶就在里屋,怕再惹她伤心。姑姑不停的安慰我,我听她们的声音都有些沙哑,很低沉,眼睛肿得像核桃一样。

我止住声,到里屋去见二奶奶,坐在床沿边,二奶奶像是突然间老了十几岁,拉着我,一边哽咽着絮絮叨叨地说:“你二爷爷嘱托。。。我。。一定要你。。回来。。给他破孝”,一边拿着手绢不停的抹眼泪。听到这句话,我的眼泪又“唰”地流下来,转过头,不敢再看二奶奶。

断断续续又来了几位亲人,二奶奶不停地唠叨,像是哭,又像是笑,像是说给自己听,又像是说给别人听。

我忽然想起了小叔,我走出里屋,找到靠在墙壁坐在棺材旁的小叔。他平静地告诉我,他没事。

我都知道,痛苦都在他心里,因为晚上守灵的时候,我看见他一根接着一根的抽烟。屋子里依然有刚刚失去爷爷或姥爷却不知道悲伤的孩童在不停地追逐打闹,我却觉得异常安静,望着屋里那昏黄的灯光,靠着墙壁,不知什么时候,我就睡着了。

按照风俗,葬礼分为大葬和小葬。大葬七天,小葬五天。二爷爷不满六十,算是小葬。我回家的第二天便是出殡的日子,也是我为二爷爷破孝的日子,这辈子唯一一次向二爷爷尽孝的机会,我自当尽心竭力。

下午,亲戚朋友要最后一次跪拜即将入土的人,跪拜后,从请灵的地方送灵回来后,棺材便要入土了。

二爷爷的棺材在左右邻居叔叔伯伯的吆喝声中被抬出了屋子,抬出了院子。我看见二奶奶从里屋走出来在空荡荡的屋子里来回地走,像是在寻找什么,又像是没找到,用手绢捂着脸哭了。

沉闷的人群向墓地艰难地走去,那么多五彩缤纷的花圈,中心却写着一个“奠”字。

风水先生在老祖宗的坟旁划了三个地方,说是我爷爷兄弟三个人的位置,当中的那个便是我二爷爷的。

风水先生似乎看惯了生老病死,对我三爷爷说了句笑话:“你二哥这个位置可比你那个强多了,你就没这个运气了。”没有人出声,我听后也是惨然一笑,空气依然沉闷。

风水先生胡乱的吆喝了几声,我听不懂,装神弄鬼,但这是风俗。然后开始下葬。

暮色四合,回家的路上,我突然想起了爷爷,回家这几天,他一直没有露面,二爷爷都入了土,他怎么还能坐得住?

回到家,走进爷爷的屋里,酒气熏天。爷爷以前因为喝酒,喝坏了身体,早就戒了,现在又醉得不醒人事。

爷爷似乎听到声响,慢慢睁开眼,似乎还能认出我来。扯着我,“扶我——出——去”爷爷含糊不清的嘟囔。

我问:“去哪?”爷爷不吭声,只管向外走。

天已经黑了,爷爷醉得像烂泥,我扶着他,深一步浅一步,陪着他东倒西歪。走了好一会儿,我抬头看了看四周,这不是通往二爷爷墓地的小路吗?爷爷醉成这个样子,怎么还认得路?

又走了好一会儿,才到墓地,黑暗里依然能够看得清新翻的泥土。爷爷瘫坐在二爷爷的坟前,不停地说胡话:“老二,你走了,在下面见了爹娘,他们会骂我,骂我没照顾好你,爹娘怎么只想你,不想我啊。。。”

后来,爷爷像是醒了酒,开始哭,很低沉地哭:“哥五天没出家门,哥今天不能不来送你啊?哥心里头难过啊!”

我想劝劝爷爷,但不知道该说什么,又想,这样痛痛快快的也好。

再后来,爷爷又哭又骂,我就听不清了。

这就是二爷爷的葬礼——一个平凡人的平凡或者不平凡的葬礼。

春节前,家人给二爷爷上坟,一叠叠冥钱淹没在一簇簇火焰里,烧完了,干冷的寒风把灰烬卷到无边的荒野尽头,卷到晦暗的天空尽头。

我仿佛听到二爷爷为我讲述的那些同样遥远的故事:

未央宫淮阴侯损命,敌国破,谋臣亡;

长板坡赵子龙单骑救主,英雄了得;

岳王庙跪着奸臣相,遗臭万年。哎呀呀,哎呀呀。。。

二爷爷千秋。

(责任编辑:胡志超)

上一条:新的天地一片情

下一条:她城

 

地址:山东省济南市南辛庄西路336号 文学院

电话:0531-82769210  邮编:250022

Copyright 济南大学文学院 All rights reserved.20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