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与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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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生(一)

2009-07-17   作者:本站原创   来源:   点击:  

深秋。微凉。

村,隐藏在青葱叠翠的大山里,低低的云忽明忽暗,矫揉造作地笼罩。居住在里面的人们只知道他们抬头远眺的时候,四周高高耸起的山脊会顺着视线斜刺过来,像一颗颗夜里四处游荡的雀斑狼的犬牙,狰狞怖人。所有的人都没有方向感,村子被浓缩成了一个院落,村东婆娘提醒村西男人莫忘打磨农具的呼唤在一瞬间便可随着山风招摇过市,漫过麦仓和篱笆桩。所有人都在沿用那种早已延续了数百年的音色和腔调。就像山坡梯田上那些有着黝黑皮肤壮硕的男人朝着土里一粒粒撒着麦种那样平常。

海阔提着那把锈迹斑斑的铁剑摇晃着身体从满是酸枣树的山坡上慢慢挪下来,山路上尽是些松碎不坚硬的土块,不见来时那满山遍野莺飞草长、百花争艳的景致,只是昏黄的天空把地平线扩展得很辽很远。海阔记得双脚最后一次踏在这条家乡唯一一条寄托了前辈们摆脱封闭梦想的山路时与现在已相隔三年。记忆里有着花白胡子和花白眉毛的族长是村里年辈最长的老人,年轻时也曾年少轻狂地与另外三个同龄的年青人背上青色布料做成的口粮袋朝着那边最低的山头直直走去。两个月后,却只有他一个人衣衫褴褛地回到了村里。回来后他只说了一句话,“梨花村是一口井,里面的人则是一群翘首以待的蛤蟆”。

三年。一把上好的光涔涔的襄州剑已长出了无数朵若隐若现的梅花,血红的色彩,娇艳欲滴。

时间像一场诡异的雪,自提屐远涉的那天开始悄悄堆积,不经意间,游子归来,历史和现实之间便多出了一堵透明的墙,像一片雍容典雅的水晶玻璃,生硬而疏远。

山头的夕阳滚圆滚圆的,映着海阔腰间随着身体的平移前后摆动的玉珏,闪着一道道紫色的光线,挑衅着身旁惊诧四飞而散的蚱蜢跃起时紫色的翅膀。海阔觉得,在异乡梦了三年的湿红流碧的故乡已由熟悉变得陌生。

夜凉如浸。蛰虫低吟。素雅的妻子给身上沾满干枯草味的男人轻轻地斟上一盅清淡的黄酒,炕上的婴儿在酣睡,嘴里发出一连串含混不清的声音,纸窗外槐树上的灰色公鸡耸了耸整齐稀疏的尾羽将头埋在翅膀里。

落日早已沉寂,夜,复习着日复一日的静穆。长久的安定,人们已经变得容易遗忘历史,甚至是那些曾经踏破村子和谐的凌乱的马蹄声,刀光剑影里老少妇孺哭喊幢幢,还有那滚滚而起的红色尘土泛杂成血腥的泥沼。老黄历一页页翻过,一切都变得虚妄而不真实。

闲暇时,村民们各自坐在自家的门口闲聊时还是会时不时地提起一个名字。海阔,有着一张棱角分明脸庞,黑色玛瑙般眼睛,剑一样锋利坚毅的眉,沉默寡言的孩子。武师海图之子。

三年前,梨花村一年一度的招魂节上,篝火燃满了村子里所有的大街小巷,火红一片,映如白昼。夜幕低垂,雾色飘渺成一团团湿透的棉花,除了火光以外,村里集体的欢乐不曾外泄,都被包裹在崇山峻岭砌成的大瓶子中。“魂兮归来,魂兮归来!”巫师面对着一桩雕着图腾的粗大桑木大声颂唱着阙词,虔诚的人们都把心底的祝愿和对于未来的祈福拧成一股绳子用思维一点点伸向头顶上遥远的天际。后来,不只是谁先发现身后早已围拢过来的那彪蒙面马队,弯曲的马刀闪着粗犷如旷野中随风抖动的芨芨草,一面破落褶皱的黑色旗子上飘着一个幽幽的“王”字,死亡的暗流涌动,世界阒寂无声。

村里的人第一次见到陌生人,也是头一次见到这么多的陌生人,面面相觑,不知所措。他们看见族长拖着蹒跚的脚步靠向那群黑稠压抑的马队,嘴阖动了几下,刚要说些什么却被一道来自那匹火红色长鬃马的冰冷亮光终止了动作,族长身体微微颤动了几下便身首异处。人们都听到了颈骨折裂的声音,潮湿温暖的血汩汩涌出身体,蔓延蔓延,洇透了篝火旁的方形祭台,洇红了族长那缕花白的胡子,人们开始龇咧开眼睛,目睹着连梦里也未曾见过的血腥和残忍,每个人的血液都开始杂乱无章起来,疯狂地撞击着心壁,像是随时都可以爆裂。由于过度的恐惧,除了马蹄擦地和渐熄渐灭的火苗噼剥的声音以外,世界变成了一张白纸。随后妇女哀号之声四起,蒙面马队的暴虐与劫掠将疯狂沛然注入那燃烧的夜晚。

所有的男人惊弓之鸟一般急促地借慌乱背对着那团祭祀的熊熊之火四散奔逃而去。只有武师阔图以剑做杖,铮铮地站在原地,目测出一块半圆形的空间,面对着那群身上批满残麻片的马贼,惊魂未定的老幼妇孺才得以全身而退。

晦朔犹长。夜犹未央。村落的小屋像一个个乖张的侏儒,还在或残缺或完整地伫立。

第二天,等人们从四周的密林里带着浓重的露气渐次回到村子的时候,又不约而同地聚到那个篝火已熄,晨风吹散了灰烬,空留零散黑软木炭的祭台旁。昨晚的争斗只残留了业已风干的斑斑血块,和着泥土,像一张张返璞归真的浮雕画。雕满图腾的桑木桩上,海图被木楔子粗乱地钉着,身上花开的伤口散着鲜血的芬芳。族长的首级不知被谁翻了过来,人们看见了族长的眼睛,原先清癯的目光已变得迷离,眼睛上蒙上了一夜的尘土,无从阖上。人们看不清阔图的眼睛,但人们觉得阔图的眼睛和族长的眼睛是遥遥相对的,甚至是可以说话的。

阔海跪在桑木桩前,抬头仰望着空中的父亲,觉得父亲像一只大大的蝴蝶,周身闪着晶莹的蓝色光芒,伏在雕满神的柱子上不动声色地静止,静止……他还看见了一群穿着黑色僧衣的蝙蝠,围着父亲恣肆地盘旋着,久久不曾散去。

父亲。武师。海图。

等待瞑目。等待祭奠。魂兮归来。

全村的男女老少全都静静地站在海阔的后面,时间已浑然不觉,从山峰上俯瞰梨花村,一柄黑绸做的扇子悄悄展开,就着死寂的氤氲移来。

光谱在壁立千仞的山面上迷幻地旋转,天边煅金,炼赤,一把朝阳造就的霞火烧成了紫灰。

(编辑:李意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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