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我们把一切收拾妥当以后老牛散给我根烟，然后叉在床上幽幽地说，东山，我觉得我喜欢上那个女的了。
老牛是我从小到大最铁的哥们儿，虽然有时候这小子脑袋有些木。
我记得上着幼儿园的时候我跟老牛躲在护城河边上，拿把小刀子划破手指，把血滴在他从家里偷出来的一瓶老白干里，然后一人一口地喝下去，我们说从今以后姜东山和牛小峰结为异姓兄弟从今往后有新衣服一起穿有钱一起买水枪有水果糖一起吃有小朋友一起玩……
一瓶老白干见底以后我们双双醉倒在护城河滩美丽的夕阳里，后来直到半夜醒过来，睡眼惺忪地爬回家里，双双挨了顿震古烁今的胖揍。
我怀疑老牛就是那时候被他那个从前当过兵，后来在水泥厂当保卫科长的老爸打傻了的，自从那次以后老牛整个蔫儿了一样，好几年没缓过劲儿来。
我跟老牛的荒唐事儿从很小的时候就无比遗憾地戛然而止，从那次挨揍以后老牛开始变得老实得吓人，三个雷打不出一个屁来，以后老牛爸见着我爸不无自豪地说，老姜啊，你家那个小子怎么还像小时候一样不驯服啊，你看我家那个，多老实现在……
高中时候紫云是老牛班的，而且就坐在老牛前面，我追紫云的时候所有的纸条都是老牛负责送到，老牛在那个时候是我们的专职邮递员，而且绝对值得信任，最让我感激的是有一次传纸条给老师发现了，老牛二话不说把纸条吞进肚子里，把那个年轻的语文老师气得吹胡子瞪眼睛，却拿我们毫无办法。
我对紫云说假如这个世界上还剩下一个人记得我，那个人一定是老牛。
高考的时候我跟老牛考了一模一样的分数，不高不低，所以我们的结果也是不好不坏，来到了这个二流城市里的这个唯一的一所比较像样的大学。
紫云去了上海，很繁华的一个城市，在火车站上她说我会等你，那里才有我们将来要过的生活，我没有说话，只是冲提着行李的她傻笑。后来她打电话说那次我的笑像极了老牛，平静却似乎让所有人都捉摸不透。
那个时候开始我的生命开始变化，不知道为什么，闲下来的时候我会想起来从前的日子，那些路边小摊，学校门口拉面店里头两块钱一大碗的兰州拉面，一个永远穿着白色衣服的女孩，还有很多年前护城河边上的两个光着腚喝二锅头的小子……我觉得我老了，老得看不清现在的生活。
我活着，却像在做一个梦。
大学里我过着跟高中完全不同的生活，我对着穿了好几年的臭篮球鞋说，哥们儿紫云不在的时候你就是我老婆，我扛着一个破相机走街串巷拍那些在我看起来很美，在别人眼中却狗屎不如的照片，我去海边，很多个傍晚我坐在沙滩上看那些被夕阳染得鲜红色的海浪，我逃课去找以前的同学，那些流氓男的和那些清纯的女的或者风光或者郁闷地活着……紫云很少打电话过来，老牛说你应该打电话过去才对，别给人家摆男子汉的臭架子，我说老牛你懂个屁，老子谈恋爱那时候你还不知道什么叫情书呢……
老牛一如既往地努力，整天背着大书包往返于图书馆和宿舍之间，乐此不疲，我说老牛你放轻松点行不，老牛说你不明白，我也懒得跟你解释……后来我知道老牛跟那个叫做罗一的混一起了，一起吃饭一起上自习一起走路，我说就差没一起上厕所了，老牛愤怒地抄起枕头打我，嘴里疯狂地喊着我们这是友谊你懂个屁……
紫云再没有打过电话来，很多时候我想给她打过去，可我发现我的手没办法拿起电话来。
快期末考试的时候我收到紫云的信，她说东山你不觉得我们离得太远了么，我回信说不远不远，地图上才两厘米的距离而且还有直达车，远什么远。
大一第一个学期我挂了两门，我在宿舍哭天抢地像个怨妇抱怨世道不公，老牛说让罗一给你补习吧，我说这可使不得啊，再说你小子舍得？
过年以后罗一开始找我上自习，我不知道该怎么拒绝，于是我开始像乖孩子老牛一样成天背着包穿梭于校园里形形色色的恋人中间，我竖起风衣的领子让自己躲开所有人的眼光。学校很大，没有人会认识我这个躲在人群里不起眼的人，可是我总感觉有若干双眼睛在每个阴暗的角落注视着我，我像一个被时刻跟踪着的人变得虚伪而且狡诈，有时候我觉得我是个无辜的躯壳，掩饰着我自己无比阴暗和肮脏的灵魂。
罗一像个管家婆看着我，我跟老牛说罗一这小嫚搞什么成天，我又不是她儿子，用得着看这么紧么？老牛幽幽地望着我，目光深邃，而且满是幽怨，好像我抢了他什么东西一样，我觉得浑身的鸡皮疙瘩掉了一地。
老牛的脾气越来越不正常，这小子经常有事儿没事儿问我跟紫云怎么样了，我说你管我怎么样了，难不成你想插上一杠子？我觉得这小子受什么刺激了，于是不怎么去招惹他。
很多个下午我会去海边看夕阳，看那个海中间的小岛和岛上隐隐约约的灯光，见到它的第一次起我就觉得这个岛子是属于我的，我对着那个快要沉没在夕阳里的岛子说我来了，赤山。
我跟老牛和罗一会在很多个有着美丽夕阳的傍晚去海边吃烧烤，带着烧烤架子和一扎啤酒，就地搞些海螺螃蟹什么的烧了吃，整整一个下午我会蹲在烧烤架子旁边烤那些鲜活的螃蟹，老牛和罗一忙着在小石缝里抓冲上来的小螃蟹，偶尔谁找到一个大一些的贝壳，罗一的笑声会洒遍整个海滩。我蹲在烧烤架子前面看着远处的老牛和罗一，想起来从前的紫云，不自觉地就流出眼泪来，我想起来紫云说过的话，她说东山以后你一定要送我很大很大的海螺壳……
紫云还是不时会有信来，说些无关痛痒的话，让我觉得我们还不至于成为陌生的人，我知道自己忘不了我们曾经有过现在却不知道有没有的爱情，我也知道我快忘记她的脸了。
罗一问过我紫云，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老牛说那个人已经是以前的了，你应该考虑一下现在，比方说眼前的这个，她说过她很喜欢你，这次你不抓住或许这辈子都不会再有机会……我终于知道为什么老牛要问我紫云，为什么看我那么不正常，为什么……
可是我记得老牛说过的话还有老牛看紫云的眼神，我记得他躺在床上说东山啊，我好象喜欢上那个女的了……
我对自己发誓我不会爱上这个女人。
大学生活过得很快，我觉得自己刚刚适应大学里悠闲也忙碌的生活，我已经站在四年的中间，我收拾我两年多来积攒下的东西，发现自己除了长出来一个小肚子外两手空空，我不知道我是不是会两手空空地离开这个学校，离开这个我所钟爱的城市和美丽的赤山岛。
紫云过生日的时候我决定去上海，那个紫云说的热闹美丽的城市，瑰丽而且张扬，我终于下决心要去了，即使我不知道等待我的将要是什么，或者春暖花开，或者万劫不复。
十月十四那天凌晨两点我带了一个背包还有一个很大的海螺壳离开这个在我看来充满死寂和阴冷的学校，上了我一直想上的这趟火车，十二个小时以后火车停在热闹的上海火车站，两个小时后我站在紫云学校门口，二十分钟后我找到她的宿舍楼，又是两个小时后我看见她跟一个拿着一支火红色玫瑰的男的拥吻着分手。十月十五日凌晨六点我回到我的学校，像个死尸一样躺在床上等着一个又一个天黑。
我把贝壳放在她们宿舍楼的楼下，里面写了她的名字。
很长时间以后老牛说罗一来找你了，我出门，看见满脸笑容的罗一，在海风中像一朵娇艳的花。
那个下午我们去了海边，我指着那个叫做赤山的岛，我说我去过那个岛，那上面长满了大片大片的黑松和合欢，在岛的中间有一棵很大很古老的合欢树，老远看上去像一朵粉红色的云彩。
我记得那天我吻了罗一，我知道那个时刻我爱上了这个美丽的姑娘，像一颗冰凌溶化在水里。
那天我跟她说了很多，我说我从来没有做过那天那么美丽而且真实的梦，一个我爱的女人在我身边，覆盖在我身上的是灿烂的夕阳，还有沙滩，螃蟹，回旋的海鸥，还有我曾经在梦里去过的岛子和岛子上盛开的合欢。
那天我吻着罗一美丽的脸颊，我说我爱你，今天，很爱。
那天她告诉我明天她就要走了，应该不会再回来。
那天我知道生活其实像我梦中去过的那个叫做赤山的岛子一样，没有人知道是不是上面真的开了合欢。
（编辑：李意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