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与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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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生(四)

2009-07-17   作者:本站原创   来源:   点击:  

黄龙镇。在学监老先生老檀木柜子里贮藏的史书上记载的曾是一座绝美富庶,商贾云集,四海通达的边塞要镇,镇子一年四季气候阴郁湿爽,水汽丰沛,然而与一般南方城镇相异的是雾气总是在夜晚才开始合幕潆绕,每夜每夜整个镇子都是烟气混沌不辨五指,可一到鸡鸣五遍,寂寥的东方鱼肚泛白之时那一夜的迷雾便会瞬时四散消失,白昼普照。临街的人们曾经偷偷提早打开窗扉待到辰时细细等待那自幼时便已熟稔的怪异更迭,虽然已是无数次的观瞧,包括那些早已遁入地府的先祖们也是随着这般的好奇休遣度过如水流淌的日子,因了那倏然的幻美绝伦,也还是乐此不疲。周边的山上曾常年生长着一种据说是可以炼制丹药的奇异药草,名曰“香蕤”,这药草白日里合苞禁闭,草叶螺旋向上,一到晚霞由紫红转为暗灰枝叶就会悄悄舒展平铺,硕大的花蕊娇艳欲滴,湿红流碧,齐香无比,然而却拒于蚊虫,不落蜂蝶。人们都说黄龙镇是沾了神龙一样的灵气的。传说先皇自登基之后便下令抽支天数的金银戴帽琉璃珠粉用以大建佛寺庵院,之后一度迷好求仙问道,也就渐渐悖离了父王的训导警示。唯一作为的便是谕令南方的农耕之地广播良种,培植仙草,除供王室留用储藏外还运抵邻邦当作珍奇之物谋求世代永好,不动干戈。皇室的嗜好总会触发下层民众的随波逐流,盲目效仿,广而告之之后外番各地客商如蚁聚般涌入,令先皇没有料到的是悄然忘记黍麦稻栗种植的农民竟然过得富余自在,仿似盛世。

然而,多年前的那个狂风呼戾的晚上习惯了安宁静寂的人们在梦中都听到了花枝哔啵断折的声响像放在砂锅里炒翻了的豆子,焦躁的让人不安。清晨,当人们推开洇湿的房门时,看见一道道孱弱的雨水流痕顺着地势蜿蜒淌下,上面旋满了绽开却被糟践散落的香蕤花瓣,褪掉的色泽将镇里的大道都染成了殷红的血色,摄人心魄的香气浸透了整个黄龙镇。白日里连恍然飘过的云朵也映的火红。惊慌失措的人们在那噩梦般的清晨都哭号着仓皇跑向自己救命的香蕤地里,却没有一个人欣喜平安无事的。人们知道除了镇子官属的北山上还残留着为数不多的香蕤之外,其余的平民人家的土地上都只剩下了一枝枝暗黑茎杆,烈日高悬几时,原本敦厚肥沃的田地里便裂开了噬人般狰狞的皲口,想是仙草许久年月的汲取地里精质,殆尽后就稀薄荒颓了。后来人们又将陈年的种子播下试图继续这繁盛的产业,可是却没有哪家的田里能够生出那细弱娇红的嫩芽来,自从这土壤里居住过那般灵异的香蕤花之后便不能再生长那些高产的粮食作物了,只能将就种上一些适于沙土的红苕,勉强过活。

因为失去了赖以生存的肥沃土地,以后的日子便可想而知了,东路航道上的商船渐渐少了,寂寥的海上已很少再见几点帆影,装修富丽供与过往客商歇脚的旅店也开始终日终日地打烊,没有了杂耍的人以往摩肩接踵的街道已远不见昔日的繁荣,习惯了满脸宽慰的人们收起了欣然红光的面容,渐而变得忧郁低沉。黄龙镇的运格自那时起便开始堕入碎裂的路途。只是还有一群听命于太守都尉的亡命军士矫揉造作地守着这座命运将尽的空洞架子。然而都尉林士骏还是不满足于这毫不显圣的权利,在这吃饭都成了奢侈的黄龙镇里还是会搜肠刮肚地发些檄文征讨些粮草,慌曰备战兵事,从富庶一路走到破落的沧桑老人们时常会说起,倘若有商朝比干那样的忠义之臣劝喻当权者,布衣草民也不会过得如此狼狈不堪,黄龙镇也不至于残败到如此地步。

市镇南面的通平门联通延往南番的官道,终日有经营繁杂种类的商贩经过,而最多的是披坚执锐飘扬着战旗浩浩荡荡的军队与一簇簇玄衣玄服的押镖者,偶尔有一两队吹奏着喜庆唢呐的迎亲队伍经过来往,也算是最稀罕不过的了。南路周边连绵灰褐的半大山丘,地势险要,道路崎岖,百步九折,害人的狼虫虎豹出没频繁,因了地处两国疏于管理的交界地域,再加上时年饥馑,粮荒辎重,还有苛重的徭役,迫于难耐的煎熬,穷苦的落寞者都纷纷奔入了山林,挑旗落了草寇,时常会劫些过往富贾,分散钱财,用以维持活计。纷乱的年月总会多些纷乱的匪事,也会常常祸起萧墙,无力掌局的朝廷若再出几个当道的奸佞之臣,那这个朝代就会成了污浊河里的鱼虾,徒有些前朝遗留的几丝华贵,已是有气无力,几近隳落了。

酉时。斧砌石磊的通平门。

一彪面露凶意的军士用麻鞭狠劲抽打着极致疲惫褡脖已凹进血肉的马背,几辆圆木围捆的巨大囚车被慢慢牵引,停驻在城门两侧。城门洞里已是混糟的一团,邋遢无纪的闲兵游勇现在却显得分外地用心,一个个凶神恶煞,狰狞可怖,用酒肉灌肥的粗大手掌将一条条瘦弱露骨衣衫不整的流难者推搡进腥臭的囚车,说是蓄意谋反,扰乱和定。端坐在挂着黄铜镢口鬃毛飘逸军马上的面容惨白的军头接过手下跪递的物件,那是一本黄麻粗纸灰棉线封背早已撕落了数页的残卷,隐约可辨《军志》二字,应是商周的兵书,白面军人嘴角的刀疤微微弯起了一丝弧线,便随手扔进碾转推搡的乱人脚下。那个执书的老者早已被用细藤穿了肩胛骨拖在了马后,一路拉去,蜿蜒成一条淅淅沥沥的血道,僵直枯老的身躯没发出一点呻吟。所有跟随在老者周围进城的人们都被推进了囚笼。几个发束系着两角短小发髻的豆蔻女孩,赤着脚丫,扑撒着脏兮的襟衫跑向木轮吱呀的囚车,看见落魄的爹娘因过于拥挤被踩落在囚笼的一角,已是难于动弹,疲饿的瘦弱身躯竟连呼喊孩儿的力气也没有了,开始撕心地呼喊着阿爹母娘,跟着已扳起以防马匹后退倒动的木砧开始转向离开的庞然大物狂疯地奔跑。没几时也就失掉了气力,瘫倒在扑扑黄土的镇道上绝望地目送领头军士用马鞭狠命抽打着阻挡的人群一路开进的囚车队伍。

慕钟离喊过海阔指着远去的押送者荡起数里烟尘,真是没有治世的日子了吗?

渌水素月。林府闺苑。

黄龙都尉林士骏虽然造了天谴的罪孽,却也不是断了子嗣的命,膝下尚有一年方十七的花样千金,名曰雨荷,是基于都尉夫人原是江南西湖岸畔闲居的采莲女子,林士骏旧时奉谕旨进京,途径江南西湖为其纤纤素衣濯青莲的姣好姿容所折服,因顺其时,便托人登门造访提亲,因了都尉年轻时的俊逸堂表和仕途的攀升,回乡时就随了林士骏,来了户户殷实富足的黄龙镇操办了婚嫁,成了后来声明显赫的林夫人。翌年,生有一女,肤色绝像雨中荷花的欣白雅洁,流红滴翠,欣喜的无以复加,便取名雨荷。十七载光阴流淌,出生时抿嘴啼哭的幼婴竟也出落成了一亭亭玉立的美人儿,螓首娥眉,齿如瓠犀,又生于显贵,精通书画琴棋,喜好唱词作曲,举手投足无不透着一股淡雅高贵之气。现如今临镇的豪门贵族上门提亲的都将把林府的门槛踏平了,林家夫妇却是一直苦闷异常,原来雨荷自幼变生有一种怪病,不能亲近雨雾水露,一旦沾染便会周身痛痒难耐,必得修养数月才会恢复神气,在这整年溽热潮湿的南方小镇终是一种禁闭。于是,千金便很少出离闺房闲庭信步,只能与丫鬟珠儿相伴闺中弹琴奏诗,聊以解闷。

夜里总会唱起蒙春希冀的词曲儿,这早已是林府夜巡的差役们习惯已久的了,只当作是这般纷乱的年月里另一道隐于幽地的绝美风景。

月满烛暖。闺中又飘出柔韵。

榴花开遍,火样明鲜。烟笼寒水,沙鹭无语聚愁颜。

荷花吐艳,十里红天。落花摇情,独居闺楼思悄然。

敞然的会客厅正堂,紫铜镂空的香炉里飘出幽幽淡淡的线条,腾乱盘旋消减,一幅浓墨重彩的溟海翔鹤图附在鎏金落案书几旁的正壁上,提款狂草不羁,游扬雄肆,第一眼便可断定是出自名人之手。阶陛下,两盏银鸾长明宫灯闪着扑扑簌簌的光,映的刚刚落座的前来瞧病的先生拘谨不安,随吩咐身旁的小童将竹青的药箱放下,快快整理好衣装等着主人的接见。昨日晌午,前脚刚送走几位患了暑热的病者,心想总算偷了点空闲可以小憩一会了,自己年过古稀的年纪也已是力不从心,这般溽热的噪夏里容易使人血气不通,心火增盛,短短一上午的间隙里已有多少人接连来开了方子,其实先生略微知道这络绎出入的诊病者大都是食不果腹后的身子虚弱,经不起气候起伏变化。才脱了竹屐要往凉席上躺,窄小的药房就哐啷进来了几个劲装领军模样的人,先生觉得来者不善,就急急下榻迎上前来,看来者的装束像是林府的守卫,心里便也有了几分明白。多少医术颇为精湛的先生都医不好这林家大小姐的怪病,现在这等不甚美好的差事却轮到了自己的头上了,谁人不知这在黄龙镇叱咤数载的林都尉是何等无道暴戾的人物?镇上所有人的命运在他面前都会显得如草芥般绵软无力。以前走医治病都觉得是悬壶济世的善行,那四诊的活计也做得踏实满意,现在是为虎搔首,这老来也还没来得及享受个安稳泰然,时运竟开始叵测起来。前几日还庆幸自己一生虽没有多少大的作为,却也是安顺地度过了几个灾荒年月,现如今就身置百里之外的林府了,世事真是多变难料。想到这里,老先生偎了偎身子,轻叹了一口气。

没许久,内室里传报的的管家急步闪进厅里禀告林都尉已到。老先生慌忙起身,等林都尉撩了旁门的缀珠帘子款步走了过来,便连忙作揖问候。阖首间瞥见这执掌一方却昏庸骄奢的林都尉正如人所说生的一脸的俊秀,脸膛棱角分明,眉宇见英气毕露,难见乖戾,想来也是个知书达理的书生出身,怎会成了令人侧目的凶残机器。林士骏挥挥手示意不必多礼,兀自坐在阶上的玄黑雕花檀木椅上,直言道,“想必老先生早已知道我那小女雨荷自幼就不敢近身湿物,这多年来,也算受了不少的苦痛,每至阴雨潮晦天气,女儿连夜的呻吟难眠亦令我和夫人饱受煎熬,以前也请过不少的游医郎中观瞧过,总不见改观好转,听闻先生行医多年经久艺深,冒昧打扰,还望包涵……”

正期间,又一阵环佩叮当,幽香相伴而至,只见一袭华贵装扮的妇人接过托盘侍女手中的茶盏独自缓步迎至前来,看那幻美绝伦的面容,应是深入简出的林家夫人。老先生忙上前以礼相接,“老夫自便便可,怎敢劳驾夫人……”

“路途转辗,苦了先生,还请见谅。小女经年不出深闺,加上病魇缠身,终日与药引作伴,心情一直沉闷不悦,也是烦了这些来往诊脉的先生,若小女出言不逊顶撞了先生,还望包涵。”说罢,提起衣襟转身拭起了眼泪。

老先生不好多说,开始独自思忖忧虑起来。一来是,没有料到这传闻残暴的林都尉看似并不是那般的张扬凶苛,真不敢相信出语谦微的林士骏竟也能做得出勾结外匪,欺压百姓的勾当,想这人世的或惨淡悲苦或繁荣富庶的景象终是浮于表面的假象,而滋生了所有表象的真正本质就如同暗夜里瞬刻滑落的流星,绝然是存在的,至于在何处可以寻觅出来,就不能轻易明析明辨了;二来是,看这招待的恭谨态势,就想除了把自己这老身子骨孤注一掷外便没有其它的好法子了,虽然这些年来行走江湖,见多了名目繁多的种种疑难病疾,也算是见多识广,然而,像林家大小姐这样的怪异症状还是头一回听说,能否对症下药,也是绝难拿捏的。(未完待续)

(编辑:宋聪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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