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当手术室外的绿灯亮起,最先站起来冲过去的是我。
我看到雨瞳惨白的脸色。白色的绷带缠满她的额头,微微渗出血色。
她头部受创,依旧未能度过危险期。医生说她随时会有生命危险。
监护仪上的曲线显示出她微弱的心跳。我坐在床边紧握她的手,等待她苏醒过来。
白色的病床像极了一片白色的海洋,我看到她一点点沉陷下去。
8、
三天后的夜里,雨瞳的父母赶到医院。
在病床边沉睡的我抬起头,迎上了她父亲愤怒的目光。他冲了过来,一把揪起我的衣领,他的眼里满是血色。
——你是怎么照顾雨瞳的!?
9、
我们一起上幼儿园的时候,她的爸妈就对我说过:“正阳,你比雨瞳大三天,就是她哥哥了,以后要像哥哥一样保护她知道吗?”
于是很小的时候,我就开始牵着她的手上学放学,带着她一起去集市上买糖葫芦,带着她去偷人家阳台上种的西红柿,结果被狗追得一口气跑完了一条四里长街。甚至有时她父母出差,她一个人在家害怕,会在夜里抱着枕头偷偷钻到我的被窝里来,等我第二天一睁眼以为我自己睡错了床而吓个半死。
我习惯了揪她的辫子。她习惯了拽我的耳朵。
我习惯了去她家偷她的糖吃。她也习惯了在我午休时在我背上画乌龟。
再后来,渐渐成长的青春里有了些晦涩但必须执行的忌讳被父母告知,我们便开始把握交往的尺度。
她再也不会在深夜了偷偷钻进我的被窝里了。
我再也不会拉起她的手肆无忌惮地狂奔了。
只是,她还是会在害怕时打电话让我过去坐在床边陪她讲话,直到她沉沉地睡去,然后我帮她盖好被子,关了灯,安静地离开;我依然会在她因考试失利而躲在家里偷偷哭泣时握紧她的手,让她把头靠在我肩膀上狠狠地哭,等她哭完了再揪着她的辫子说:“刚买的新衣服就沾满你的眼泪鼻涕,你得给我洗。”
10、
小的时候谁想将来?我以为我们可以这样没有止尽地嬉闹。
谁能够预知将来?我怎么知道雨瞳今天会躺在这苍白的病床上。
也许是我们之前过得太过平和,老天终于嫉妒了,索性给了一个灾祸让我们体会一下对方在彼此心目中的地位。
这一刻,我才想起曾经读到的一句佛语——人世间最大的痛苦,莫过于割舍。
我怎么能够割舍得下雨瞳?
11、
雨瞳的母亲让我回家休息,她来看护雨瞳。
我倔强地留了下来,看不到她醒来,我依然无法入睡。
夜里依然会有微微的凉意,我握着雨瞳的手。
凌晨三点,她的手指有了颤动。我欣喜若狂的叫醒了她的母亲,叫来了值班医生。
医生说她醒了,但是还没过危险期。
12、
她的母亲早已经激动得说不出话来了,只是一边流泪一边祷告。
我用力握了一下她柔软的十指,四目相会。
——我好像做了一个梦,梦见了蓝色的海洋。柔软的沙滩,沙滩上有你给我盖的小木屋,我每天坐在木屋里看夕阳,等你带贝壳回来给我……正阳,你的文笔那么好,可是你从来没有写过情书给我,我很想听你读情诗给我,可以么?
所有蜿蜒细小的河流在地表曲折前进,安静之中不被察觉。直到逢见突如其来的坎坷,生命彰显出巨大落差,于是便有了一泻千里的瀑布和雾气迷茫的彩虹。
指尖有了微微的颤动,手心有了淡淡的温暖。我们的过往在脑海里无声掠过。美好的语言氤氲不散。我闭上双眼,泪水滑落的刹那,我看到流光溢彩——每夜就这样立于窗前/任时光如同落寞的梧桐树叶 潇潇而下/覆盖我内心的缄默与忧伤/有时候我觉得你是如此遥远/遥远得如梦若幻而显出几分失真/但 我依然这样痴迷于对你的思念/转眼之间/鲜绿的树叶已经枯黄/那满地的黄叶/铺落一季无声的眷念/是风翻不开的起伏 心绪堆叠……
我看到她眼里的泪水,我记得她示意我靠近点。我知道她想抬头抚摸我的脸庞……
13、
她的手指触到我的耳畔,我听见夜潮的声响,哗哗哗……
然后我看到她的手垂了下去,好像海面上突然中枪的海鸥,笔直地坠落。扑通,溅起的海水弄脏了我年轻的脸,好像流过很多泪,觉出微微的痛楚。
我听到海鸟落水时巨大的悲鸣,撕心裂肺。
我看到她母亲寻找医生的呼号,惊恐万状。
我看到她脸上凝固的微笑,静若初生。
14、
你曾经经历过这样盛大的悲痛么?谁能救得了我?谁能救得了她?
——雨瞳,你醒醒呀!我带你去上海看海好不好……你说话呀……
真正的疼痛,无声无息,亦能让人丧失言语。
15、
其间的有些片段我记不得了,有人说那是因为不愿想起而选择的间歇性失忆。
她的骨灰被安葬在了火车站边的一个山坡上,上面满是齐腰的高草和零星的菊花。我花了一个星期的时间清理了她墓旁的杂草,为她种上了她喜欢的凤凰花。
妈妈说坟墓就是人死后居住的房子,所以我们要时常去扫墓,就是为了去看望那些逝去的人们。如果是真的,那么雨瞳就可以每天看到那列开往上海的火车了。反正别人也看不到她,她可以坐着列车去上海看海了。
我决定离开这座城市。
临行前的夜里我去看望雨瞳,我给她带了一束美丽的玫瑰花。靠着她的墓碑喝完了我人生的第一瓶酒,为她重读了那首诗。
原来我们曾经如此亲密地擦肩而过。
16、
她的母亲整理遗物时发现了她藏在衣柜里的日记本。
那是她十岁那年我送给她的生日礼物。
本子的最后一页上写着这样的话语——如果月球上居住着两个人,就算他们面对面,也无法听见彼此的声音,徒劳地张着口,还是悲伤地比划着手语。我就曾经在你身后无声地呐喊过,然后我看到你微笑着跟我挥手告别,转身朝着相反的方向,消失在我的泪水里。
我的泪水钝重地砸在发黄的纸页上。
(未完待续)
(责任编辑:施祎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