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1、
我是最后一个登上列车的旅客。列车缓缓开动，我回头看到长安隐忍的落日和古老的城墙。我在想，雨瞳会不会正站在洒满夕阳的城台上跟我挥手告别。
我让妈妈帮我请了一个长假，我想去上海看看外滩看看海。
因为雨瞳已经看不到了，我要拍下来给她看。
我戴上耳麦开始看窗外的风景，沉默不语。身旁的旅客开始聊天。
人就是如此，熟悉的人讲话反而有诸多的顾虑，萍水相逢的人却更能让我们吐露心扉。
我看到窗外急速掠过的风景，远处野花散乱的山坡、桥下拔节生长的白杨、路边金黄灿烂的葵花、一望无际的稻田，它们在夕阳映照下显得柔和而又苍凉。
暮色四合，天光大散。窗外归于平静，只有一些人家的灯火或明或暗。
2、
我打开车窗，夜晚潮湿的空气扑面而来，略带凉意。
坐在我对面的女孩从沉睡中醒来，表情寡淡，眼神幽深，浑身散发出莫名的疏离和落寂。
她意识到我在看她。
——你去哪里？
——上海。
——哪儿来？
——西安。
她的问题简单明了，语气潮湿淡漠。我无法猜测她长发之后的神情。
——你呢？去哪里？
——上海。
——哪儿来？
——西安。
之后便是大片的沉默。她将头低下继续睡觉。我拿出雨瞳的本子翻看。
随手翻开的一页，记着张爱玲的一段话。她喜欢张爱玲，她说她足够寂寞。
——我于万千人之中，千万年之间，在时间无涯的荒野里，与你相遇。没有早一分，没有晚一秒，既然遇上了，那还能说什么呢，只想轻轻地问候一句——哦，原来你也在这里。
3、
列车抵达上海已是次日清晨。晨曦未散，星辰隐迹，下弦月未央。
这座演绎了多少故事的霓虹都市依旧染着精致和暧昧的气息。
我背着包站在陌生的站台上等待人流散去再出站，我亦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
——不走么？
回头看到她淡淡的微笑，心中觉出暖意。
——不习惯人太多。
——我也是，有地方去么？
——没有，第一次出来。
她提起包走在前面，借着雾色，我看到包上贴满了托运标签，她该是喜欢四处流浪的人吧。
——跟我回家。
没有起伏的语调，没有表情的脸庞，却让我觉得踏实。
我站在原地迟疑了一会儿，等到她的背影将要消失的一刻，突然拔腿向她追去。
这个与我只有几句交流的女孩现在似乎成了我在上海唯一的依靠。
4、
梅陇，很安静的小镇。我们坐了半小时的出租车，终于抵达。
她跟我说她叫卡微。
她的家里满是绿色盆栽，木质的窗台上摆放着很多形式不一的玻璃器皿，里面养着金鱼。
我好像听人说过，当一个女子喜欢绿色植物和饲养金鱼时，她的骨子里便满是寂寞。
我像一个孩子一样有些局促地坐在沙发上，看着她在我眼前来回走动，等待着她的发落。她换上了白色的亚麻衬衫和米黄的棉布裤子。
——浴缸里的水已经放满了，你先去洗个澡，午饭在厨房里，吃过饭可以在我的床上休息。
她把家交给了我这样一个陌生人。
木质地板上铺着波西米亚风格十足的地毯，赤脚走在上面感觉舒爽。
一天一夜的旅途已让睡意聚上眉梢，洗过澡后，躺在她的床上，我很快就睡着了。枕上有淡淡的香草味道，我梦见自己躺在山花烂漫处。
5、
南方夏末的午后多有雨水。
当空气中弥漫了潮湿的凉意时，我从睡梦中醒来，睡眼惺忪的我感觉有人在吻我。
待我睁开眼睛，我看到了一个毛绒绒的雪白脑袋挨着我的脸。
然后便是我见鬼似的惊呼……
——是我刚才带回来的流浪狗。
我看到她蜷缩在暗淡的角落里，浑身湿透，瑟瑟发抖。
我取了毛巾给她，倒了杯热水放在她手里。
房间里很安静，她发梢上的雨水落在木质地板上，砸出很大的声响。
我转身去厨房里熬碗姜汁给她，妈妈说女孩子性属阴凉，不能淋雨。
空气中有旋律一直回环往复，我听懂了其中的几句歌词：
……hope you never grow old……I hope you stay……forever young……
等我端着姜汁出来，她已睡着，脸上挂着泪痕。
我没有叫醒她，我把她抱起来放在床上。
灯光下，她苍白的脸庞满是伤寡，却掩不住落寞的美丽。
我突然想起了雨瞳。
6、
雨后的阳光很干静，透过百叶窗在地板上投下暖暖的褶皱光斑。
她站在画板前，画板上是一幅铅灰色的素描，一个身着风衣的男子，背着吉他行走在冬日的风雪里。他的身后有脚印，而前方，漫天大雪封了路。
她的落款是——人生若只如初见。
然后，她回头看到我，露出淡淡的的微笑。
——一起吃早饭吧。
她跟我讲起她的故事。
她的爸爸和妈妈年轻的时候十分恩爱，新婚之后不满一年，爸爸随船队出海，遇上了风暴，就一直没有回来，怀孕的妈妈受了严重的刺激而精神恍惚，后被诊断为精神分裂。她出生时只有五斤重，由于妈妈奶水不足而体质虚弱，有一次差一点高烧死去。
——你妈妈呢？
——我四岁那年，她精神病复发离家出走了，然后就一直没有消息。我在附近找了很久也没有找到。
——那你怎么生活？
——小时候和姨妈生活在一起，后来姨妈全家移民出国了，留下了这栋房子给我，她会定时给我汇钱来。
她讲这些故事的时候，脸上平静的没有表情，声音亦没有语调。
——你不想你的爸妈么？
——想，可是既然无法见到。那就索性不要去想。
她说她觉得生命很漂泊，所以喜欢出去流浪，她还希望可以在陌生的城市里遇到熟悉的母亲。
两个没有前世交往的人，会在今世获得偶然的邂逅。
我亦跟她讲起我的故事。讲起我的雨瞳。
（未完待续）
（责任编辑：施祎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