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1、
梅陇镇，听起来朔风十足的名字，却寄居在上海的灯红酒绿之中。
只是透过窗子看到那些狭窄的弄堂巷道，青苔遍生的石库门子，特别是听到那一片吴侬软语，我才确信这里不是古老的西安。
卡微带回流浪狗的两天里都不太多话，沉默着在房间里走过一个个来回。
她偶尔也会画画，铅灰的素描，同样的男子，同样的落款。
她画画的时候很安静，让我想起雨瞳。
窗外响起悠扬的鸽哨。黄昏来临。
2、
她给那只流浪狗洗了澡。
——给它起个名字吧
——糖卡
——什么意思
——像糖卡在喉咙里，满是甜蜜却也疼痛的味道
她说她现在的生活就像糖卡，然后抱着它去了天台。
3、
这是我第一次在天台上看到整个上海，所有的建筑像我小时候收藏的火柴盒，被小心地排列。
每个暮色四合的夜晚，这些火柴盒就会被点燃，然后就能看到整个城市着了火，火光编织成绚丽凄迷的夜景。
远处，黄埔江面上有很多船舶来回游荡，沉重的汽笛声被晚风吹成忧伤的调调儿。
卡微，坐在我身边，怀里抱着糖卡。她目光所及的远方，我看到明暗交界的海面，渔火散落。
她把脚一点点伸出去，扭过头来对我说，她想要御风飞翔。
夜色里，她的瞳仁闪闪发亮，宛若精灵。
我们就这样一直坐到深夜。我把外衣脱下来披在她肩上。
她说，谢谢。
4、
第二天，她要带我出去走走。
我说，谢谢。
5、
我们从梅陇镇出发，乘船前往崇明岛。
河海交界的地方，水面露出深浅不一的木桩，木桩顶上落着白色的水鸟，见到客船并不惊慌。
看惯了西安的城墙和城外的高山，突然看到海，我很兴奋，拿出相机不停地拍照。
船行一小时后，我们抵达崇明。卡微说这里原来是一个小渔村，他爸爸的渔船常常停靠在这里，有时爸爸会带着她妈妈出海游玩，教她分辨各种鱼类和贝壳。
她说爸爸每次出海回来都会带着美丽的贝壳给妈妈。
她说她在妈妈的肚子里好像听爸爸对妈妈说如果想我，就把贝壳贴在耳边，你就可以听到海的声音和我的祝福。
她说妈妈走后留下满满一盒的贝壳，他常常会在天台上把贝壳贴近耳朵，真的可以听见海的声音，然后就能见到爸爸。
6、
我让她站在海边，帮她拍了张照片。她的身后，无际的大海时起时落。
她的微笑很恬淡，像是五月的栀子花，我朝他大声喊——你真漂亮。
张大的嘴瞬间就被海风灌满，尝出潮湿咸涩的味道。
我们脱下鞋子在海滩上奔跑起来。笑声渐近，步履杂沓。
我们像两个小孩子一样肆无忌惮地相互追逐着。其实，我们本来就是孩子，只是过早地见识了生命的残忍，懂得了无奈和慈悲。
海滩上，我们刚刚踩出的脚印瞬间就被淡蓝的海水填满，泛出闪闪的光芒，再被下一次潮汐冲刷干净，什么也找不到。
跑到筋疲力竭了，就顺势躺在柔软的沙滩上，阳光在睫毛上挠出细密的痒。
睁开眼睛，就可以看到蓝天上飞过的白色客机，一如海面上掠过的海鸟。
卡微转过头来对我说，天上的飞机是可以许愿的，你试试看。
闭上眼睛，满心虔诚——希望雨瞳在天堂可以过得幸福，希望卡微可以早点找到她的母亲。
很多时候，许愿和诺言都是不可信的，但是你一定要相信他会成真，因为只有有了这样的暗示，你才有勇气让它变成现实。
7、
傍晚时分，我们乘船返回。海面上开始扬雨，略微有些寒意。
她坐在船舷上，把脚伸出去，船舷破开的海水溅湿了她的鞋子。我把手放在她肩上，我说这样不安全。
她说不会的，爸爸在海里，爸爸会保佑她。
——谢谢你今天陪我去看海，我出生之后一直没有去过海边，因为我不敢。虽然我无数次从妈妈留下的贝壳里听到过海的声音，但还是害怕在海边遇不到爸爸。小时候妈妈说爸爸在海里，他会保佑我们母女，可是后来，妈妈也走了。
我不知道这么多年他一个人经历过什么，我也不知道这个时候该对她说些什么。
——可以借你的肩膀靠靠么？
我伸手把她揽进我的怀里。年轻的锁骨触及了滚烫的泪水和心事。
这样灯红酒绿的城市，我遇见了红男绿女中的你，我们注定将要承受彼此的伤。
8、
把她安顿入睡后，我坐在沙发上给糖卡喂食。
我想起她说的那句话，她的生活就像甜糖卡在喉咙里，满是甜蜜却也悲伤的味道。
风扬起窗帘，我看到那幅画，《人生若只如初见》
看着她睡熟的样子，我在想，卡微的生命中该出现一个懂她的男生，将她好好珍惜。
关上灯，我抱着糖卡去了天台。
我像她那样把脚伸向夜空，张开双手。闭上眼睛，听着远处海潮的声响，觉得自己就像一只孤单的海鸟，将要无助地起飞。
灰蓝的夜空里，夜航的飞机划过天际。红绿相间的导航灯，煞是好看。
你说卡微有多少黄昏或是黑夜坐在这里，对这飞机许下了多少不曾实现的愿望呢。
可她还是固执地相信着生命中的那些美好，她该是个很懂事的女孩子吧，善良的女孩子是应该有人疼的。
我抬头对着飞机许下愿望，希望她可以遇到一个真心疼她一生的男孩子。
睁开眼睛，飞机的绿灯闪了一下，我想这就是它收下我的愿望了吧。
只是，那个男孩子会不会是我？然后我笑，我们只是萍水相逢。
夜里的上海又下起了很大的雨，闪电切割的光线下，我看到卡微熟睡的脸，在黑暗中跟她说安。
（未完待续）
（责任编辑：施祎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