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1、
可能是夜里睡得比较晚,醒来时已经临近中午。
房间里没有她的身影,心里好像突然生出一块空寂的沙漠来,一些莫名的伤感在胸口洒下一把细沙。你看到过沙漠里的流沙沉陷吧,很短的时间里就拓下一块洼地。就是这样怅然若失的感觉了吧。
餐桌上有她留下的字条和午饭。她在天台。
她的背影很安静,瘦小而娇弱。我站在她身后,不忍上前打扰。
天台上晾着很多白色的床单,被风吹得呼啦呼啦响。
偶尔有鸽子起落,抖落的羽毛在正午的阳光下飘摇,释放出温暖的色泽。
2、
下午去外滩散步,她背着画板,我拿着相机。
我说我们是两个身无分文的浪人,要徒步穿越这纸醉金迷的街区。
路过一家别致的小店。《上海故事》,里面出售市面上不好淘到的唱片和各种饰品,店主在一旁悠然自得地吹着萨克斯。
——买个礼物送你吧,在上海你是客人。
当她把nightwish的唱片递到我手里时,我很意外地笑了,把我的耳麦分给他一个。
——原来你也喜欢nightwish的死亡摇滚,我旅行时常听的。
未曾相识的人有着共同的喜好,这该是让人很开心的事。
只是我却有些难过,因为我知道,听这种音乐的人,灵魂里满是不言伤。
3、
我们从白天走到黑夜,从骄阳似火走到华灯初上。
在中心公园的长椅上休息,她让我转过身去,要帮我画张素描。
——为什么要画背影呢?
——因为你早晚要离开的,我最后可以望见的,就是你的背影。
看似平静的表情,其下也隐忍着很多不能言说的痛楚和留恋吧。
昏黄的灯光下,我能听到铅笔在画纸上行走的沙沙声。远处的楼宇间,一些灯火正在熄灭。
——正阳,你的背影很好看,很像他,让人觉得踏实。
我转过身,看到她的落款——怎教秋风悲画扇,2006年七夕。
——你说的是家里那张画上的男孩子么?
——是,但是他已经离开了……下雨的那晚我去找他……她说我的灵魂太漂泊,让他觉得无依……我们都无能为力……
当我试着去了解身边这个女孩的时候,我开始时发现自己可能无法承受她生命的重量。
所有沉重的伤痛都能被他轻描淡写,而她所能做的,也许就是用旅行缅怀过去,用素描记录往夕。
回去的路上,我们看到隔岸的烟火,人们在庆祝七夕,这中国的情人节。
我突然转过身来对她说,其实,你比烟花还要美丽。
4、
妈妈打来电话催我回家,学校快要开学了。我草草地挂了电话,转身撞上她的眼神。
——要回西安了么?
——学校要开学了,可能明天就要走了。
——那今晚我们就奢侈一下,弄个烛光晚餐为你饯行吧。
我看到她眼神里有异样的光芒,闪烁不定。
房间里又响起了那晚的曲子,我依然记得那两句歌词:
……hope you never grow old……i hope you stay forever young……
5、
她坐在我对面,烛光掩映下的面庞显得朦胧。
——你相信缘分么?
——相信,就像你我的相遇。
其实还有句话被我咽了下去。我想说缘乃天定,分在人为。
也许只有缘分才能解释所有的相遇和别离。
上海是一个失忆的城市。
我们互相敬酒,然后干杯,说谢谢缘分让我们相遇,说谢谢彼此这几天的陪伴。
有些莫名的留恋和不舍在酒精的催化下茁壮成长。本以为把酒一杯接一杯地喝下去,就能把那些无法言说的情绪一点接一点地压下去,谁知道它却一块接一块地垒起来,最后横亘成一面墙,堵得喉咙说不出话来。
提着两听啤酒,我们相互搀扶着摇摇晃晃地走上天台。
——我走之后,你就要一个人在天台上看夕阳了,要好好照顾自己。
——这么多年,我都是一个人,习惯了。
她说话的模样,像火车上初遇时一样寡淡。也许是一年又一年的独自等待已让她可以坚定地面对所有的相遇和别离。
——卡微,如果现在让你许一个愿望,你会许什么?
她笑而不语,只是将手中的酒一饮而尽。
夜色中飞机划过头顶,投下巨大的轰鸣。我想起已经错过的雨瞳和即将离开的卡微,眼前的夜景就模糊起来。
6、
世上最远的距离不是生与死,而是我就在你面前,你却不知道我爱你。
睡梦中浮现泰戈尔的这句诗,像天空拂过一片流云。
检票进站前,我们做最后的告别。突然就到了必须分别的时刻了,语言显得苍白,虚华悄声隐退。我们保持沉默。
她仰起头看着我的眼睛,阳光斜切过来,好像南风里的葵花。
我让她闭上眼睛,拿出一枚贝壳放在她的手心。这是那天我在崇明岛上拾到的,这两天的夜里我用小刀给它穿孔上线,做成了一个贝壳项链。
——送给你,戴着它,就可以随时听到海的声音,你就可以继续勇敢。有一天你来西安了,一定记得去找我,我带你去看城墙和落日。
这两天的夜里,我对着这个贝壳说了很多没法讲给你听的话。我跟贝壳说我想再见到你,我希望有机会可以来上海看你。
我又一次告诉自己,如果不能确定给你幸福,就连希望也不要给。
7、
她曾说过她最后可以望见的就是我的背影,现在就是这样了吧,
她一语成谶,前世该是个通灵的巫师。尤其是在夜里,她身上的这种神秘的气息就更加明显。
在检票通道最后的拐角,我回头看她,她转身离开,留给我一个瘦弱的背影。
胸口像是被人重重地踩了一脚,突然空落了一下。海水反灌进来,满满的像是咸涩的泪水。
列车启动,远远可以看到东方明珠电视塔,在江雾中若隐若现,不够真实。
她现在该是一个人在这个水泥森林里行走了吧。
只是短短几天的时间,我却已经和这个叫卡微的女孩子养成一些习惯和情绪。比如每天下午去天台看夕阳,每个夜晚对着飞机许愿,喜欢从贝壳里听大海的悲鸣……突然间很怀念她的神态和语调。
车行半个小时后收到她的短信:正阳,对不起,没有目送你到最后。以前,我有很多次送他上车,我总是目送他走过检票口,一路上他不回头,我也不回头。在最后的拐角,他回头,我也回头,他回头看我,我回头离开,因为我怕自己送不起。
(未完待续)
(责任编辑:施祎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