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对长度
爱因斯坦说:“当物体以光速运动时,它的相对长度就会缩短为零,那么再远的距离也不过眨眼一刹那。”
八月未央,天高云淡,干燥而沉默的天空没有飞鸟划过的痕迹。梓阳重新回到学校开始他的复读生活,日子依旧平淡无奇地展开,一切都在按部就班地发生,而央夏,早已成为校园里的一个传奇,被同学们默默传诵。
晨昏交替,昼夜轮回,梓阳背着单肩包穿行于校园之中。几年了,这个校园里的景物早已潜化,由陌生变为熟悉;几个月,这个校园里的故人却早已离开,由熟悉变得陌生。他终于明白所谓的“物是人非”原来是真实存在的。
依然会有人在梓阳耳边提及央夏,人们总是用言语把一个传奇渲染成一个传说。
“央夏呀,就是今年考上北大的那个文科状元嘛!应该快走了吧,听说北大九月开学。”
这些话语潜伏在夏日里躁动的空气中,径直冲入梓阳的耳朵里,仿佛那年那月他在机场外听到飞机起落时发出的巨大轰鸣,将他的耳膜砸得生疼。那一刻,整个世界会显出莫名的空洞。
他以为她已带着所有的荣耀离开这个北方小城去了北京,他以为他们这次分别之后将就此错失永不能重逢,他以为他永远都没有机会将那些深匿于心的爱恋言传于她。
日光之下,并无新事,梓阳还是习惯在日落时分站在天台上眺望夕阳。夕阳拉长他的影子栽满一地的落寞,记忆与想念总会在这时无法抵制地涌现。偶尔会有飞鸟从他头顶一闪而过,发出撕心裂肺的哀鸣。他也会想,那些声响,是不是从天堂坠落人间的镇魂曲,超渡着他即将溺死于心的爱恋。
八月将尽,梓阳做了一个大雾迷离的梦。梦境中木棉春暖,樱花开遍,他在站台上目送央夏登上北去的列车,躲在人群中不敢出声,泪水,不止滑落。
午夜时分突然惊醒,梦魇突绝中寂寞与无助缠绕心头,四周微凉的空气安静得近乎凝结,他独自一人缩在墙角,抱着蜷曲的双腿,安静地流泪,泪水温暖而落,沉下一枕冰冷。
他开始疯狂爱上水木年华的《一生有你》——因为梦见你离开,我从哭泣中醒来,看夜风吹过窗台,你能否感受我的爱;等到老去那一天,你是否还在我身边,看那些誓言谎言,随往事慢慢飘散……
可缘分再来时,微妙不可言。那些以为已经离开的人,也许会突然出现在你面前,打乱你原本以为已成定局的脚步。
九月一号晚上梓阳放学回家,独自一人背着单肩包穿城而过。走出一个巷道,转过一个街角,遇见一棵巨大的香樟树。他就那样默然站立,不再前行。似乎有人在他耳边点化一语——请你等待,生命中的很多事,你错过了一小时,很可能就错过了一辈子。
他与香樟树对面而立,彼此安静不语,仿佛火山喷发前特有的宁静,只待衬托爆发刹那间的热烈与华美。
一阵车铃轻轻刺破平静如水的空气,蓦然回首,那一个刹那,好像千万年。
他看到,她骑着单车从香樟树下一闪而过,一袭米黄色的运动衫,一头乌黑的碎发,他甚至看到了那双他一直未敢直视的眼眸,发出恒星般灿烂的光芒,指引他找寻天堂永不迷失。
这就是缘分么?还是一个玩笑?抑或是一个幻觉?可那回眸一笑仿若万年的刹那感觉,那种脸红了心跳了什么都不对了的真实感受,也是可以伪造的吗?
他决定打电话给央夏的朋友来证明自己的直觉。内心有些期待正在拔节而生。
“央夏她九月十号才走,我们昨天还在一起呢!她还问过我为什么一个暑假都未曾看到梓阳。”
有些谎言可以换得彼此永久的安宁,有些真话却可以让那些坚强瞬间破碎。这些话语像一群蚂蚁结队爬过梓阳的心脏,绵延的痛楚,发不出声响。
日子总因心怀挂念而渐显漫长,那以后的短短几天于梓阳而言漫长如几个世纪。知道自己心爱的人与自己生活在同一个城市却无法相见,知道自己心爱的人即将离开却不知能否相送------时光在这样情境中显得黏稠而浓重。
央夏的再现犹如蜻蜓点水般掠过梓阳安然平静的心海,也正是因为平静,荡起的波纹才层层堆叠,缱绻不散。
那几天梓阳总是沉浸在一个大雾迷离的梦境中无法醒来,依然是木棉春暖,樱花开遍;依然是故人远走,离歌高悬,只是多了一句花纹遍布的呓语——生命中的很多事,你错过了一小时,很可能就错过了一辈子。
当这个梦境重复到第六次时,已是九月七号的午夜,再过三天央夏就会离开。他从床上爬起,打开台灯,铺开信纸,提起笔来给央夏写信。那些深埋于心的爱恋,那些难以名状的情愫,那块停留西藏的信玉——都在梓阳的笔端安然复活。他用一夜的时间将一年的经历梳理了一遍,合上了信,淡淡地笑,原来自己曾经这样一往情深地爱过。
梓阳拜托朋友把信转交给央夏,竟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内心有些莫名的甜蜜轻柔溢出。看来妈妈说的那句话是真的——如果你爱她,说出来,也许你会后悔一阵子;不说,就有可能后悔一辈子。
九号晚上放学前梓阳接到央夏的短信——我在樱花路口等你。那是一条花树漫道的古路,地面铺排苍老陈旧的青砖,两侧长满高大繁茂的樱花,每有风过,落花满地,就好像落下了一地的雨水。
梓阳到时央夏早已在樱花树下等侯。她穿了白色的裙子,昏黄的路灯在她身后洒下一片朦胧,疏影交错间,仿佛从天堂潜入人间的天使。
他们在樱花树下静静行走,彼此沉默,寂静中不可察觉内心的动荡,可谁都知道即将到来的盛大离别。
原来世界上最大的痛苦不是和心爱的人说再见的时刻,而是等待和自己心爱的人说再见的过程。
梓阳第一次希望这条路漫长无际,可以和央夏走到永远;他也希望这一刻就此定格,可以和央夏相守千年。
这条路的尽头他们就要彼此说再见了,之后的事情将变得无法把握。
是路就有尽头,可爱没有尽头,顶多是迂回地转了个弯,依然环绕不尽。
梓阳一路上都在默数着彼此的步子,就这样一步步走向无法抗拒的离别。走到第3650步的时候,已到了梓阳家门外,他们同时停下脚步。央夏突然转过身来站在梓阳面前,抬起头仰望他棱角分明的脸庞。梓阳第一次如此近地看到央夏那双黑色的眼睛,目光交错间在她深黑的眼眸中看到自己忧伤的侧脸。
“明天我就要走了。”
“我知道。”
“你会想我吗?”
“会。”
“抱抱我好吗?”
“好。”
梓阳伸出手轻轻地将央夏拥入怀中。那是他第一次单纯地想要拥抱一个女孩的夜晚,那是他第一次想要温柔地亲吻一个女孩的夜晚,那是他们即将分别的夜晚。他能听到彼此急速的心跳,他能感到央夏黏热的呼吸——虚华在夜风里悄然隐退,整个世界一片安好,只留下两个即将分别的风华少年,爱得纯粹。
央夏踮起脚尖在梓阳的脸颊上轻轻地吻了一下。这一切来得太突然,没有任何预兆。
梓阳低下头亲吻央夏仰起的脸庞,好像蝴蝶低头亲吻美丽的花朵,她的头发上满是清香。那一刻,他的眼里满是幸福的泪水,觉出自己竟是如此地爱她,哪怕用尽一生的时间都不够。
她最终还是转身离开了,没有听到梓阳在她身后落下的叹息。梓阳站在那里看她的白衣消失在明暗交错的樱花路上,像划过天空的白色飞鸟,一闪而逝。那一夜,留恋在心田里愤怒地拔节;那一夜,思念如蚕心如叶,点点咬噬,不闻声响。
十日黎明,梓阳收到央夏的短信——我已上车,不要担心,照顾好自己,我在北京等你。
十日黄昏,梓阳依然在天台上眺望夕阳,他知道央夏已经到北京了。不知道她会不会也在眺望夕阳,像自己一样泪流满面。
日升月落,飞鸟往还。
央夏离开后的时光里,梓阳依旧会见到那个梦,梦境中是北京灰蒙蒙的天空和古朴的胡同。天空中满是成群的鸽子,撒下一路悠扬的鸽哨;胡同里都是青砖的古墙,开遍一帘寂寞的苔草,而央夏,就在那巷子深处静静守候,一袭白衣,宛若天使。
从此以后梓阳和央夏之间就相隔了千山万水的距离。梓阳每每路过那棵香樟树时都会安静地想,央夏会不会在眨眼间跨越千里之遥突然出现在他面前。
他决定试一试爱因斯坦说的到底对不对。
后记:你的笑容曾经滋养了我内心深处柔软无羁的水草。阳光涉水而来,水草悠然摇摆,好像幸福在向我努力地招手。于是,我因幸福来袭而偷偷哭过了。
想念你的时候,我总是觉得自己很低,甚至低到了尘埃里。但,我是爱你的,所以尘埃里开出了微弱的花,我看到了,你呢?
我终于未能忘记,还是会梦见你;有时侯想你会想到哭出来,只是我已学会不再那么难过,可以悄悄躲在被子里低泣。
毕竟已经过去那么久了,时光总能让所有的伤痕变得平和,你我都会在流年中变得温润明净。
这世界上永远不会有相同的两个人,所以就永远不会有相同的一份爱。我给你的爱,这一生一世,仅有一次。那种心动,那些泪水,那些守望,那些祝福,永不能复。
时间是上苍对我们最大的惩罚。是谁说过:爱情让人忘记时间,时间让人忘记爱情。但是,你真的能够忘记吗,还是将它更深地藏起?
你还是沿着我的梦境走远了,成为一个深不可测的秘密。我未曾对谁言说我们的过往,因为他们都是无辜的人,我又何必留下一个迷团?可是我依然会暗自流连忘返,依然会时常驻足回望,哪怕看着自己的姿态固执得近乎可笑。
也许是真的,每个人的生命中都会出现一个他(她),教会你怎样去相爱,怎样去遗忘。所以,我们都应该在时光流转中满怀感激,感谢上苍赐予我们这种缘分,让我于千万人之中,香樟树下,与你相遇。
也许只有缘分才能解释所有的相遇与别离。
然而,那些年少时倾城的约定终于未能成行,那些刻在心墙上的爱恋,终于在我们匆忙奔走的岁月里,轰然倒塌,荒草丛生。
蓦然回首间,总是可以看到,你的低泣,我的浅愁,还有那一份彼此相对时的愀然无语。
悲剧就是把美好的东西残忍地撕碎给你看,你却不能哭泣,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些拉深到低谷的绝望,迷失其中找不到方向。
可我还是给这个故事缀点了近乎完美的结局,里面满是幸福的守望,里面满是潮湿的企及。
我得写些温暖人心的文字,让你看到幸福的枝节,如同掌纹,在你的手心淡淡盛开,如同冬日的暖水让你觉得欣慰。哪怕这些历经苦难之后终于到来的幸福会让你手足无措地流泪,那也是甜美的温暖呀!
愿已经爱过的人们,明天有爱;愿未曾爱过的人们,明天也爱。
听说十年之后的冬天,央夏回过一次学校,她终于可以看到十年之前那个冬日里被梓阳刻下秘密的香樟树。树干上又多了些刻痕,字迹新鲜。她静静地看完,然后抬起头,长长地叹息。有雪花轻柔地落在她的睫毛上,渐渐融化,沿着眼角滑落。
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哭了。
月光和星星
流泪的花和相思的雨
这些过季的歌
谁会再弹唱起
当年那个青涩的白衣少年
早已消失不见
树下的光影交错
为他拼凑往昔的黑白
惟一为他守望这残酷秘密的
是那棵开满回忆的香樟树。
(编辑:王红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