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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凡尘凡语】香蕤(五)

2009-07-17   作者:本站原创   来源:   点击:  

第五章

1

渌水素月。林府闺苑。

黄龙都尉林士骏虽然造了天谴的罪孽,却也不是断了子嗣的命,膝下尚有一年方十七的花样千金,名曰雨荷,是基于都尉夫人原是江南西湖岸畔闲居的采莲女子,林士骏旧时奉谕旨进京,途径江南西湖为其纤纤素衣濯青莲的姣好姿容所折服,因顺其时,便托人登门造访提亲,因了都尉年轻时的俊逸堂表和仕途的攀升,回乡时就随了林士骏,来了户户殷实富足的黄龙镇操办了婚嫁,成了后来声明显赫的林夫人。翌年,生有一女,肤色绝像雨中荷花的欣白雅洁,流红滴翠,欣喜的无以复加,便取名雨荷。十七载光阴流淌,出生时抿嘴啼哭的幼婴竟也出落成了一亭亭玉立的美人儿,螓首娥眉,齿如瓠犀,又生于显贵,精通书画琴棋,喜好唱词作曲,举手投足无不透着一股淡雅高贵之气。现如今临镇的豪门贵族上门提亲的都将把林府的门槛踏平了,林家夫妇却是一直苦闷异常,原来雨荷自幼变生有一种怪病,不能亲近雨雾水露,一旦沾染便会周身痛痒难耐,必得修养数月才会恢复神气,在这整年溽热潮湿的南方小镇终是一种禁闭。于是,千金便很少出离闺房闲庭信步,只能与丫鬟珠儿相伴闺中弹琴奏诗,聊以解闷。后来,关于林家小姐生有怪病的消息不胫而走,上门提亲的富贵人家也就零落稀少了起来。

每至夜里小姐总会唱起蒙春希冀的词曲儿,这早已是林府夜巡的差役们习惯已久的了,只当作是这般纷乱的年月里另一道隐于幽地的绝美风景。

月满烛暖。闺中又飘出柔韵。

榴花开遍,火样明鲜。烟笼寒水,沙鹭无语聚愁颜。

荷花吐艳,十里红天。落花摇情,独居闺楼思悄然。

2

敞然的会客厅正堂,紫铜镂空的香炉里飘出幽幽淡淡的线条,腾乱盘旋消减,一幅浓墨重彩的溟海翔鹤图附在鎏金落案书几旁的正壁上,提款狂草不羁,游扬雄肆,第一眼便可断定是出自名人之手。阶陛下,两盏银鸾长明宫灯闪着扑扑簌簌的光,映的刚刚落座的前来瞧病的先生拘谨不安,随吩咐身旁的小童将竹青的药箱放下,快快整理好衣装等着主人的接见。昨日晌午,前脚刚送走几位患了暑热的病者,心想总算偷了点空闲可以小憩一会了,自己年过古稀的年纪也已是力不从心,这般溽热的噪夏里容易使人血气不通,心火增盛,短短一上午的间隙里已有多少人接连来开了方子,其实先生略微知道这络绎出入的诊病者大都是食不果腹后的身子虚弱,经不起气候起伏变化。刚脱了竹屐要往凉席上躺,窄小的药房就哐啷进来了几个劲装领军模样的人,先生觉得来者不善,就急急下榻迎上前来,看来者的装束像是林府的守卫,心里便也有了几分明白。

多少医术颇为精湛的先生都医不好这林家大小姐的怪病,现在这等不甚美好的差事却轮到了自己的头上了,谁人不知这在黄龙镇叱咤数载的林都尉是何等无道暴戾的人物,镇上所有人的命运在他面前都会显得如草芥般绵软无力。以前觉得行医治病是悬壶济世的善行,那四诊的活计也做得踏实满意,现在却是为虎搔首,这老来也还没来得及享受个安稳泰然,时运竟开始叵测起来。前几日还庆幸自己一生虽没有多少大的作为,却也是安顺地度过了几个灾荒年月,现如今就身置百里之外的林府了,世事真是多变难料。想到这里,老先生偎了偎身子,轻叹了一口气。

没许久,内室里传报的的管家急步闪进厅里禀告林都尉已到。老先生慌忙起身,等林都尉撩了旁门的缀珠帘子款步走了过来,便连忙作揖问候。阖首间瞥见这执掌一方却昏庸骄奢的林都尉正如人所说生的一脸的俊秀,脸膛棱角分明,眉宇见英气毕露,难见乖戾,想来也是个知书达理的书生出身,怎会成了令人侧目的凶残机器。林士骏挥挥手示意不必多礼,兀自坐在阶上的玄黑雕花檀木椅上,直言道,“想必老先生早已知道我那小女雨荷自幼就不敢近身湿物,这多年来,也算受了不少的苦痛,每至阴雨潮晦天气,女儿连夜的呻吟难眠亦令我和夫人饱受煎熬,以前也请过不少的游医郎中观瞧过,总不见改观好转,听闻先生行医多年经久艺深,冒昧打扰,还望包涵……”

正期间,又一阵环佩叮当,幽香相伴而至,只见一袭华贵装扮的妇人接过托盘侍女手中的茶盏独自缓步迎至前来,看那幻美绝伦的面容,应是深入简出的林家夫人。老先生忙上前以礼相接,“老夫自便便可,怎敢劳驾夫人……”

“路途转辗,苦了先生,还请见谅。小女经年不出深闺,加上病魇缠身,终日与药引作伴,心情一直沉闷不悦,也是烦了这些来往诊脉的先生,若小女出言不逊顶撞了先生,还望包涵”,说罢,提起衣襟转身拭起了眼泪。

老先生不好多说,开始独自思忖忧虑起来。一来是,没有料到这传闻残暴的林都尉看似并不是那般的张扬凶苛,真不敢相信出语谦微的林士骏竟也能做得出勾结外匪,欺压百姓的勾当,想这人世的或惨淡悲苦或繁荣富庶的景象终是浮于表面的假象,而滋生了所有表象的真正本质就如同暗夜里瞬刻滑落的流星,绝然是存在的,至于在何处可以寻觅出来,就不能轻易明析明辨了;二来是,看这招待的恭谨态势,就想除了把自己这老身子骨孤注一掷外便没有其它的好法子了,虽然这些年来行走江湖,见多了名目繁多的种种疑难病疾,也算是见多识广,然而,像林家大小姐这样的怪异症状还是头一回听说,能否对症下药,也是绝难拿捏的。

3

待茶盏渐凉,林府巡夜的更夫也敲响了警时的梆子,日落已近四个时辰了,会客厅内的檀香气味盈盈散散,缓缓漫出,与门外蒸湿的雾霭融在一起。老先生刚要起身询问能否请见林小姐,便有一丫鬟模样的侍从从厅左侧门匆匆进来,禀告夫人说小姐又将药盂打碎,先前煮的荷叶珍珠汤也还没喝。林士骏轻叹一声,遂起身挥手,散退了厅堂里的丫鬟奴婢,径自走到阶下,无奈道,“小女因怪病缠身多年,这多年来请了百十的医药先生,也未见一付灵效的汤药让她欢心,生性也就渐显乖戾,不愿再见治病的先生,有时就连我和夫人也常常拒于门外,现在小女又定是陷入痒痛之中,我们又不忍心,既然先生来了,看看能否随我去试探一下,若是先生辗转劳累,需待入寝休息,我也已备好上等的房间,明日用完早膳后也可,希听先生尊便。”

“哪有,哪有,还是小姐病体要紧,请林大人带路,老夫随行就是。”老先生忙招呼随行的小童拾起竹青药箱,跟在身后,自己拂整了一下衣袖。

“那就有劳先生了”林士骏慌忙转身喊来守门的侍卫,“快去将李总管请来,说是临镇的名医先生今晚要给小姐看病,今夜便可抓药。”

林夫人起身向老先生解释道,“先生不要见怪,我家总管虽是整日忙于林府内外的军政之事,却是一细心热肠的人,先前便有请求说只要是小姐抓药的事情就让他一人去办就是,尊卑之事,暂可抛却,这么多年来也一直让他烦劳此事,已经惯常,若是哪次未请,反会赚他牢骚,又要抱怨自己已成老朽,无用武之地了。”

时至深秋,浓重的雾气笼罩下的林府阴森的可怕,像是四伏着随时可以引出祸乱的危机。只有桂花的香气,沁入肺腑时,才会让人稍稍感到些许的亲切。一行几人行走在百步九折的雕梁廊道中间,时而听见两边荷塘里鱼虫跃出水面时声响,零零碎碎,杂合着窸窸窣窣的脚步声,一路向前,老先生觉得这道路走的久长,就像几年前去赶赴一个朋友的葬礼那样,周身渐渐可以嗅到死亡与未知的气息。前面几个杂役挑着红淡无力的灯笼,左右摇摆驱散着黑暗与雾霭,夜旋即又在身后弥合。所有人都知道星矢是确实存在的,而却从未有人见到过,在黄龙镇灯火便成了人们夜里寄予温暖的标识,而在林府的夜里它却像一道溃烂伤口一样,蜿蜒处,留下无人知晓的惶惑。

大约有一刻钟,周边开始饱浓出荷花暖玉般清新的香气,老先生瞥见不远处的一幢阁楼隐匿在郁葱的树荫中,微暗的灯火闪闪烁烁,浸着和美,阁楼的窗子开着,透过镂饰的窗扉可以瞧见阁楼里房顶上紫红色的瓦当,整整齐齐的,可以想象小姐若是自小便没有染上这般怪异的病魇,日子该会流淌成怎样令人歆羡美好的姿态。想到这里,老先生不禁心中悲戚涌来,七旬的岁月,长长短短,自十五岁从医问道,悬壶济世以来,一直遵循师傅的教导,不避险希、昼夜、寒暑、饥渴、疲劳,一心赴救,无作功夫形迹之心。以泰山之重丈量每一寸的生命,不会轻妄每一缕纤细的呼吸,而这些却都在自己大半辈子的命途中舍予给了别人,声明远扬的精湛艺术挽留了那么多将尽的命运,而单单自己的女儿与夫人在那次外出省亲的归途中为栖留于荒野的盗寇所害,省了他的针砭,越过病痛超脱了人世。老人觉得有些离世是无需经过医治的。行医多年以来,只有身边一稻谷地里捡来的义子与自己相依,一直背负的隐匿沉重的苦痛才随着岁月的流逝与医病之事的救赎之善悄悄糅合了。

待到小姐闺房的门外,随行的侍从吹熄了灯笼,林夫人便喊屋内的丫鬟开门,隔着金线修满荷花的帘帏隐约可以听见闺房内传来的细细呻吟声,唤作珠儿的丫鬟将门轻轻拨开一道缝隙,一股清幽的药香便扑在众人面上,慎言道,“老爷夫人,小姐刚刚解衣上床,不过好像还未睡着。”

“临镇的老先生远程亲自赶来,不顾星夜疲顿给小姐查病,快扶小姐起来”,林士骏随招手让李总管与杂役在门外守候,引老先生进到了闺房。

一架青釉古琴伏于闺房中间的原木方桌上,四案黄绢线书一致连到墙角,睡塌边上的梳妆台上一柄雕花银梳在暗夜里泛着冷凉的光泽,流沙般轻柔白皙的帘帏随着窗口呼进的夜风褶皱飘动。

雨荷早已经疲倦了这些先生的规矩形式,也是对自己的病疾不再有祛除的希望,就未作声,只将手臂伸出了帐帘。丫鬟珠儿将一方桃木櫈安在床头边,让先生切脉。老先生一生为医,已不知给多少人把过脉,早就熟稔其道,而这一次却切得格外的仔细用心,就像患病卧床的不是外人,而是自己的女儿。

脉弦微弱,气血单薄,若即若离的鼓动像是在缓滞的河上沉浮,仿似是有一种神秘的力量在小姐的体内控制着一切,逃避着手指的寻索,老先生一惊,不是因为这病的怪异,而是发现按理来说小姐并不该会有如此严重难测的症状,只是若受寒或是对一些节气里特有的花粉香气过敏而得的病。然而,若是真的如此简单,前面那么多有名的先生又为何没有发现,或是对症下药呢?老先生一直以来从未怀疑过自己的诊断,遂又重新仔细试了一次,然而还是可以断定小姐的病根并不顽劣,只是表象上的特异让人捉摸不透。老先生觉得这里面定有隐情,然而自己一区区草芥先生又能够怎样呢?老先生慨叹自己老年岁月多舛,风烛的年纪又将要卷入这一不可揣测的潭渊。假若实话实说,也许小姐会有救,然而假若实情震惊了林士骏,或许遭遇凶险的就不单单是自己一个人了,老先生想,不如暂且就病医病,看看事态发展如何。

老先生缓缓收袖抬起手来,林士骏慌忙上前扶身,“老先生,小女怎样?”

老先生沉思片刻,“小姐这多年来为病痛折磨,原本的病根已被搅乱难以断定,老夫只能先给小姐开一处方子试试看了”,遂让小童翻开药箱,取出方笺,写下“石膏三十钱、水牛角丝二十钱、僵蚕十钱、丹皮十钱、生地十五钱、麻黄十钱、桂枝十钱、虫蜕十钱、防风十钱、丹参二十钱、茜草十五钱、苦参二十钱、甘草十钱、车前草十五钱、大黄六钱。”然后起身交给林士骏,“先取七付药,用文火煎熟后配黄酒服下,每日再用煮剩的药渣配全蝎烤炙熏身三次,还有,闺房中的窗子有风不敞,无风时可以打开,应该对小姐的病有所裨益。”

林士骏接过药笺,仿似接过了雨荷的生命,“以前从未有先生如此的上心仔细,先生医术高明,杏林春暖,小女的病就拜托先生了,若是先生不嫌弃蔽所,就请先在这里留住几日,待小姐病体好转后,我会将人亲自送您回去,也就免去了来日的旅途烦劳,先生家里我亦会派人照料,请先生放心。”

老先生不好回绝,一草芥匹夫之命能得到黄龙镇都尉林士骏的恭维要是传在外,定是茶饭后的噱头,若是不从,后果也是绝难预料的,为了这把老骨头,老先生翌日返乡的念头也就作罢了。

既然先前答应过林士骏要在林府暂住几日,老先生也是没有整天地忙于赏览奇石美景,而是在早中晚三遍准时进到林府后院的厨房亲自守着丫鬟们煎药,让小童备着笔笺,记着每日药引的移改或是加减,嘱咐调好火候,贴切入微的很,生怕有什么闪失。没有几日,小姐的病体确有所好转,不时间就会听见自后院闺房中飘散出来的琴韵,来烧火的丫鬟互相讨论着说是小姐最近心情好像好了许多,病痛也减轻了,原先夜不能眠,白日多寐的毛病也少见了,看来这外来的老先生还真是神奇。听到这些,老先生也觉得心中的石头轻快了许多,老先生想到那晚的诊断还真是符了实情,林家小姐身带的并非顽疾,怎会落了这多年的折磨,现在小姐的身体日渐康健,只望快些痊愈,也好回家接济别的病人。老先生暂住的房舍是林府接待显贵宾客的地方,这般的荣贵,老先生一辈子也没有见过,想起朱门外布衣平民的流离与疾苦,不得不慨叹这世道的炎凉,一样的生命,却有富贵显达与穷贫煎熬之分,人生也就天壤分别、迥然两异了。

每到午后酉时,待小姐的汤药煎好送走之后,老先生闲来无事就会由小童随着信步林府,看看花草鱼虫、林木怪石,瞧瞧这林府如世外桃源般华美的景致。不过,每日散步至通往林府会客厅的拱门处就总会看见一蓬首的老汉拿着一柄敝帚痴痴妄妄地来回扫些枯落的树叶,不远的石阶处摆着三个蓝帏蒙了半边的鸟笼,可以认出有一只画眉,一只黄雀,另一只却不曾见过。林府里戒备森严,也没有个熟识的乡邻,老先生觉得烦闷,就上前搭讪,然每次老汉都会冷落了他,当身边已然没有他人,继续埋头蹒跚着脚步用那柄光秃的竹枝刮着石板路。老先生不怪他,因为一个偌大的林府,怎会没有些怪异的事情驻在其中呢?也不必指掌去屈算这些人事,幸好再过几天便会离开这生硬的鬼厝,想想还是在自己那隅满溢着草药靡香的药舍更惬意些。

4

更夫五夜的熬作,换来第六日的鸡鸣月曙。老先生早早地起床,将随身的行李简单收拾完毕,便步出富丽堂皇的寝舍赶往膳房,浓雾的更迭刚过,下弦月便将一面东向的银刀割开了晨曦。仙霞散落的暖红散落在肩头,竟也是一片柔意。明日便是最后一日了,老先生心里宽慰,因为经过这几日的疗治,雨荷小姐的病已经几近康复,小姐身家富贵,平日里再多加调养,病魇离除,应该马上会还送一身的轻松。想到这里,老先生的脚步也就紧了许多。行到灶间,发现林士骏竟也刚刚赶到,便觉这为人父的林都尉还真是将女儿视为心头珍宝,不顾夜里理应公事疲累,也赶了个早过来查药。

“快快传话李总管,按先生的吩咐,今日药剂减量”,看着雨荷的面色一日日红润起来,就像雨后涤洗的荷花一样照人鲜艳,林士骏也欣喜,“这两日在林府里招待不周,可苦了先生,小女日渐康健,都是先生的功劳,先生若不嫌弃,今日正午就与我等一起用餐吧。”

“我一平民百姓,怎有资格与林大人共进餐膳,大人盛情老夫心领就是了。”老先生慌忙摆手推辞。

林士骏再三邀请,老先生拗不过,只好答应下来。

席间,侍者将名目繁杂的佳美馔肴一一列在金线阡陌的餐案上,林府上下大小亲眷逐一落座,衣鲜华丽,个个光彩照人,老先生临着衣冠庄重的李总管,想着自己的出身卑微,不免有些拘谨。觥筹交错期间,老先生也应付着寒暄了几句,就再也无话可讲。眼望着满脸欢欣的林士骏,老先生想这称霸一方的都尉,在遍布着爪牙的黄龙镇有享用不尽的荣华富贵,搜刮着民膏作威作福,量来也是个懂晓经书礼义的明白人,怎能不学包拯比干,只知仗势欺人,流祸于民,难道就不怕遭天谴吗?在这等万人口笔诛伐的林府,还能有逸致闲情托着良心吞咽着苦难人民的血汗,又于心何忍?老先生心思耿直,遂将碗筷放诸一边,不再动著。就在此时,丫鬟珠儿忽然从偏门疾步进来,禀告说,“老爷夫人,快去瞧瞧吧,小姐的病又犯了。”四座哗动起来,林士骏惊诧于这个不安的消息,即刻离席,对老先生说,“还望老先生与我一同前往。”

闺房内,人头攒动,压抑着不详的气氛,丫鬟们里外进出着服侍着雨荷,打水,湿巾,温药,老先生看着痛痒难耐的小姐,也觉得此事蹊跷,觉得不解,按理小姐的身体应如原本估料的那样愈来愈好的,又怎能半途叉出如此的状况呢?事已至此,老先生不能推却,又与自己的性命有关,只得接下来,就转身问林士骏:“老夫能否借看一下先前来诊病的先生给小姐开处的药方?”林士骏忙吩咐贴身侍卫去往李总管住处取方子,李总管欲一同前往,林士骏道不必烦劳了,还有他事吩咐,李总管只好侯在一边。

俄顷,药方取来,老先生一怔,发现每处药方末尾都有“香蕤五钱”的字眼,顿生疑惑。黄龙镇的香蕤在那年的一夜狂风骤雨后就几乎少见了,就算还有适宜的田地每年产些出来,也通常是皇宫贵族求仙问药时炼制丹药的神秘香草,平民也只不过是将它当做熏香之用,从未见过有药用的先例。以前,老先生的师傅也告诫过他,香蕤乃诡异之草,切勿溶于汤药,若否,食者定生虚妄幻觉之症,结于不同的体质亦会衍生其它难以预料的顽疾,即然这样,为何每处药方上都将其列为药引呢?再看笔迹,又与上方的原迹略有不同,仿似刻意描摹过的,但老先生可以断定,这每处方子都出自两人之手。

想到这里,老先生的心里亦有了几分明白。但又不知这害人者是否就是隐匿在身边的林府的亲近,也就不事张扬,遂向林士骏解释道,“小姐之病,年月深久,单单这几日的料理恐难以除却,只待后日的仔细疗养,今日复发,应是药方的剂量之事,老夫再给改调一下便可,大人不必忧虑,不过今天的药得由老夫亲自去抓。”

林士骏答应下来,“那就请老先生费心了。”

果然,不出所料,雨荷服药未出半个时辰,全身就缓和了许多,全然不见了刚才痛苦难耐的踪迹。挣扎过后的雨荷眼睛迷离着,看着这满屋的丫鬟,还有父亲、姨娘、先生,刚才分明感到已经半步迈到了奈何桥的石阶上,周围充斥着妖魅的哭呖声,寒风阵阵,体内有一股混沌的力量要牵引她过得奈何桥,忽然又有一双劲道的手将她拉了回来,温暖袭扰,事情发生的突然也怪异的很。看着小姐转危为安,林家上下这才放下心来。

翌日清晨,扫路人将一夜泥土颜色的落叶归入竹篓,一次次肩往后院的荒地里。火红的朝阳将林府南北贯穿的甬道喷成血色,艳丽的骇人。等到了返乡的日子,林士骏预先备好了马车候在门外,临走之前,老先生又将一夜里签写的药方递给林士骏,嘱咐以此熬成汤药按时服用便可,除此之外,还要由信得过的差役携方抓药才行,最好不要让外人知晓。

车夫一扬鞭,打了个唿哨,车子便像惊鸟一样飞离了林府。颠簸在乡间的土路上,老先生掀开窗帷,一抹油绿的景色闪入眼帘,老先生知道无论何时鼎盛的生命里都埋藏着明日的衰颓,这就像自己的一轮命运一样让人难以驳斥。渐行渐远中,老先生并未感到远离泥淖,好像只要进了林府的人,出来后,身上总会粘些泥巴,也不能断定是否还会有外延的凶险在前路等待着。

等回到家中,呼吸着熟悉亲切的草药香味,看着一排排紫檀木的药匣柜子,仿似自己显然已是个经年外游的浪人,不禁唏嘘起来。然而,人一旦复归,寻到了自己心底日日向往的归宿,日子一定又会若流水一样款款流动起来,也不会因了砥石的阻挡而停滞不前。老先生还是若先前那样,采药,焙药,出诊,品茶,读书,日子过得平淡无奇,其实,少些波澜也好,免得节外生枝沾上麻烦。而谁又知道未除的祸端却在恣意地萌生着。

一日,老先生还是像往常那样外出归来,还未到家门便见到家人慌乱地呼喊奔窜,邻里也都拎着木桶匆匆来回汲着水,放眼望去,浓重黑稠的烟云已升至半空,遮天蔽日。药堂烧了,家室也被焚了大半,待众人的乱水泅湿了狼藉的院落,噪杂慢慢消解下来,空中的烟云也被秋风吹乱,即刻便不留痕迹。老先生望着经营一生的家业被付之一炬,眼看着它倒塌倾颓。家人告诉他焚火的人留话说,先生掺杂假药,先生回来后林府大小姐的病非但没好,还糟于以前。老先生抿心慨叹道,想这林士骏几日来的言辞,也无罅隙,怎会做出如此鄙劣之事来,林家小姐的病疾到底是祸起萧墙,纵使老夫有回天之术也医治不好她,这是老夫躲避不了的劫数啊,遂将随身的药箱摔碎在黢黑的房梁上。当夜,老先生急火攻心病倒在床,粒米未进,一直默念着“佞臣当道,人民罹难,罪过,罪过啊”。

清晨,鸡鸣一遍时,药房的废墟旁,一面丈宽的白蕃扯起在黎明前的黑暗里,迎风招展。

(未完待续)

(责任编辑:施祎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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