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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凡尘凡语】香蕤(七)

2009-07-17   作者:本站原创   来源:   点击:  

第七章

1

暗夜星辰,点点凛冽,偌大的黛幕中夹杂更多的却是茫然无措。海阔的心里也记不起曾几何时曾与这多的人群朝着若有若无的目标奔走过。步伐随机迈动,心里却另有节奏,要是自己能够安下身来,有吃住的地方,哪怕是再险恶的困境也会跋涉过去的,而现在羸弱无力的生活却像是泥潭,你只能呼吸,看着天空勉强过活,其余的事就只能放将于浮云之上,漫随叹息,无法抓住。想起刚才死在自己手上的那个恶人,脑浆流淌的形状被草枝湮没,只有新鲜的血浆腥气散逸出来,再看见慕钟离的脚步开始轻快起来,海阔也不清楚这被日子驾驭的马车会载着自己奔赴哪种归宿。

一路上,积满尘土的山野小径少有尖利硌脚的石子儿,草鞋扑踏在上面发出温柔暖柔的叹息。走在前面的慕钟离穿着和自己一样的鞋子,像是那些编制的鞋草是同根发芽成长的一样亲切,慕钟离是自己的兄弟、恩人,他曾经说过会跟我共患难享富贵。那青杏嫂子呢?海阔又记起青杏嫂子那双灵巧温暖的双手,还有那满溢着慈祥善意的双眸。青杏嫂子也是我的恩人。海阔这样给自己定义着,心里扯不开善良、帮助与恩人之间的关系,也分不清楚现在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念头。那前面和着马嘶掌控队伍的人呢?他穿着一双和自己不一样的鞋子,撸到膝间,磕在马镫上咯咯直响,面板一样的身板儿,会打警戒的呼哨,他会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呢?

不一会儿,队伍在一爿空旷的地界上停滞了下来,月光打在马车和人的脸上,闪着莹莹烁烁的蓝光。海阔越过人排瞥见几间城外酒肆模样的木房,好像已经打烊,不过透过稀疏的窗帷还可以嗅见几抹淡淡的暖意,像是来自那影影绰绰的灯光。打头的自称为易正山的人走上前去将房门叫开,跟走出来的一位老者交涉了几句之后,大部的人就开始卸马推车了。慕钟离踮着脚步走过来拽着海阔的衣服坐下来休息,跟他说,车上的老婆婆一动不动的像是睡着了,他也没这么近地和死人走在一起,说是好奇,还用手动了动她,不过身子是冰凉的。海阔没有理他,觉得慕钟离有时真是将身边的悲情会看的很轻,就像在旁边瞧一个为自己屠鸭宰鹅的厨子手起刀落一样自然,全然没有什么怜悯之心。不过想来想去到底还是认为自己是太过于绵情了,这个世道,这般的年月里,谁知到悲悯会有几多的重量,或许还不及躺在盘皿中的鹅鸭令人想往呢。海阔思忖着,不知道易正山什么时候已经走到了自己的跟前。他扯开嗓子对着海阔和慕钟离说这个酒家是今晚暂住的地方,先进去吃些东西垫垫肚子,也不知道最近酒家里还有没有剩余的酒肉可以开荤,自己也是数月没有回家了,也就不知了这店里的近况。

易正山向店主借来一张破旧的席子,海阔帮着妇人将安置在马厩的旁边,慕钟离又抱来一团甘草盖在老人的脚上,整理散落好。海阔看着慕钟离的认真,就走过去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易正山将海阔三个安排在和自己一起的桌子上,就喊过睡眼朦松的酒保问道有什么酒肉就尽管上。酒保哂笑了一下回道,肉要新鲜的还是老一点儿的。易正山斜眼剜着他,什么屁话,老子又不是没钱,尽管挑最好的,最新鲜的上,还怕我易正山赖账吗?就算我没钱想赖账,这黄龙镇也没有我不敢佘的酒家!酒保忙陪着笑脸,您稍等,您稍等,马上就好,马上就好。海阔看着眼前摆上的破旧碗筷结着粘连的油污,仿似好久没人用过了,黄褐色的痕迹斑斑点点狭长延伸,却也没有恶心的感觉,看着慕钟离一直翘首看着酒保进出的那半截挂在连接厨房和店堂的油布,看来真是饿得不行了。借这个空挡,海阔环顾了一下四周,店堂里大约有七八张斑驳不堪的桌子,每一张都有像是风雨侵袭过的沧桑,穿着玄衣玄裤的随镖人围成一个个宽泛的圆圈等待着店小二的托盘而出,遮风的窗帷稀稀落落散布着扯裂的缝隙,随着夜风拂动张张和和,周围的墙壁也沾满了灰尘,败檐蛛网,也不见什么其他的摆设,若是除去这几张显大的饭桌后,这偌大的店堂就更像是家徒四壁的囚室了。

易正山也闲暇起来,在问年轻妇人一些有关下午遇难还有最近城里的事情。正期间,从厨房处传来一阵混乱难辨的噪杂声,仿佛之中还和着训斥谩骂或是乖戾的叫声。海阔看见周边的人都没有注意到什么,仔细再听来却什么声响也没有了,寻思是自己是饿晕了头脑连带的耳鸣,也就索性不去追索了。不一会儿,店小二拖着一盘盘热气腾腾的硕大肉块儿走将过来,依次摆在每张桌子的中间,又取来酒坛和醮肉的盐巴辣子还有割肉的刀具一一安排下去。看到这般的美味正散着诱惑的香气摆在自己的饿面前,慕钟离早就耐不住了性子,伸手就裂了一块儿带着肥油的大肉块儿丝丝筋劲地塞进了嘴里,一边满脸满足地大口嚼着一边拉着海阔的衣角含混着不清的言语让海阔快吃。看到这般情景,坐在旁边的易正山哈哈大笑起来,吃吧吃吧,今天就管你们吃饱,要是现在不吃,明天回城可就没得你们吃了。说罢也招呼的手下开始吃饭,自己也用刀子削了一块儿放进嘴里慢慢嚼起来。一时满店里全是觥筹交错的热闹声响。

刚吃没多时,易正山忽然皱起眉头来,大声喊来酒保问道这是什么肉,怎么吃起来觉得有些怪异?酒保也不加思索爽快地回答,这是今早刚从菜人场买来的新鲜肉。什么!人肉?!你这混账厮敢给老子吃人肉?!易正山大怒,说罢将桌子猛地掀翻在地上。听到这一吼,随行的人也都住了嘴,恍然后都噼里啪啦地摔开了盘子,就地呕吐起来。一块块硕大的肉块儿在碎落的瓷盘间欢快地滚动着,淋漓的油脂粘粘着尘土攒成小球。慕钟离也抽搐起来。海阔大张着嘴,圆睁着惊恐的眼睛,大口地喘着粗气,好像喉间被一大团黑色的棉絮堵塞着,肿胀难耐,迅而趴倒在桌腿儿上大口大口地呕吐。易正山气上心头,一步跨过去拎起酒保的领襟像提起一条兔子,“吴仁那老厮呢,快把他叫出来,要不然我要他的老命!”酒保哪见过这过这架势,慌忙踉跄着跑进了内室。

不一会儿,叫吴仁的掌柜神色慌张地走过来,见到满地的狼藉,一张张杀气的面孔,知道这易正山定是因为吃了人肉才如此的,就连连作揖解释。讲这荒灾年月哪还有什么壮牛肥羊的,老朽一把年纪全生的心思就是经营酒店,也只会经营酒店,没得肉就没得吃客,家里还有老少也得张嘴吃饭,就只好去买临镇菜人场里的人肉了,也是没办法。还说,这也是前几日刚有的事情,有一天半夜的时候,闯进店里一群南山里的土匪,说是要饮酒吃肉,那时店里早已是米缸见底,有的也只有蒯瓢饮水了,哪还有什么酒肉招待,他们却从马上拉下一个捆绑的妇人,说是就将她割了煮着吃,要不就把这店给烧了,我不敢得罪,就……犯下了没良心大孽。我为此也一直揪心到现在,每天晚上都会梦见那个形容枯槁的妇人向我索命。我想只做那一次,以后就算烧了我的店我也不再做了,然而,那群人还不依不饶,说是让我到临镇的菜人场去买,以后再到店里来若是没有肉吃就会把店里的所有人拉去卖作菜人……说罢,就哭丧起来,店小二也跟在后面啜泣。

易正山觉得整间屋子都蔓延开了令人作呕的血腥气息,层层萦绕,逐渐浓烈,从那半截油污的门帘源源不断地供应到每个人的脚下,身上,发隙间……他开始回忆春季离城前的日子里,城里的人日子过得虽不宽快,可也绝没到了人吃人的地步。这荒灾还真是司命之神的花名册,可以任由笔钩点画,姓名也就像墨线那样浅薄。想到这里,推开吴仁和店小二独自走进了酒店的厨房,然后又疾步走了出来,见到众人都仰望着他,随大吼一声:装车启程!随后,将几锭银子扔在了地上那一团团早就冷却的肉块儿旁边,海阔看见,那几钉纹银在那几团油污中有一种说不清楚的色泽,像是当夜空中的蓝莹的月光一样朦胧而又剔透。又忽然发现易正山的右手指上有些许的血迹,中间还夹杂着一些白色的东西,他不敢断定那是不是人骨碎裂后遗落的残渣。

出了酒楼,开拔的队伍一路上骂骂咧咧地前进,都说人心隔肚皮,为了钱财连人皮也敢剥,也不怕钱锈上的冤魂不散,缠萦他的余生。慕钟离也缓过了神气,更是气的不得了,几块儿柔滑着润肠的肉块还没来得及消食就被反吐了出来,早知连口饱饭都混将不上,还不如早与海阔取了山鸡蛋回破庙去果腹了。海阔随在易正山的马后,亦步亦趋,马尾的毛踪四面摆动着,看得海阔有些眩晕。易正山一句话也没有,打马在前,刚才酒馆中的经历把他从幻想的底线推到了现实的前面,一直以为,再如何瘠薄的土地上都会盛开出稻粮的花朵,未曾想到,真正苦难的时候,人竟然还能够将自己的同族相互残忍啃食,这个世道大约的确已经疯了。空凭自己一身武艺却难以施展半步,不能救乡邻于水火之中,还不如后面的两个小乞丐会与罪孽遇个正着,斩草除根。

想到这儿,易正山挽了挽缰绳,侧过身子看着跟在后面的海阔问他的来龙去脉。海阔看着这个半路伸手相助,爽朗豪放,不食污秽之物,话里行间无半点邪气的镖局头领,心里也就没有多少的防备之心,就忍着肚腹里的饥饿缓缓应答着,说自己是如何从梨花村出走,又是如何沦落到现在的境地的。海阔觉得从嘴里流淌出来的属于自己的真实故事,却像晚夜的风一样轻柔,飘飘荡荡的没有丁点儿重量。易正山听完海阔的讲述才发现身边的这个年轻人原来与一般的乞丐是两样的,还背负着一个使命,话语里充斥的满是坚韧和仇恨,不过听起来他的寻找之旅是含糊不清的,世界这么大,谁知到谁的仇人到底会在哪里出现呢?

2

镖局的队伍没有再找个酒店歇脚,而是直接开到了通平门外面,隔着护城河停驻下来休息,等待曙光催开新的一天。海阔与慕钟离团坐在一起,相互依偎着,不觉昏昏欲睡。易正山从身上取出一锭银子放到海阔的怀里,看着这两个团坐少年的安然,刚才起伏的心致也才慢慢地归复平静。等到东方鱼肚发白的时候,慕钟离又饿起来,难耐的时候睁开眼睛,发现,吊桥已经降了下来,有零散的人在城门间进出,镖局的人马已经不在了,那丧妪的妇人正坐在一领草席处,看见他们两个有人醒来就走将过来说,昨晚信义镖局的伙计们已经将婆婆葬在了西山上,没有打扰你们。我没有随他们是想再向两位恩人道一声感谢,以后有机会定会报答。

慕钟离推醒海阔,忽然发现有一锭亮灿灿的银子滚落到眼前,立马欣喜若狂地从地上弹起来,海阔海阔,快起来看。易镖头跟咱们银子了,易镖头给咱们银子了,咱们不会挨饿了,咱们不会挨饿了!海阔眯起双眼,等明白过来后便拽着慕钟离的衣襟疲软地站起身来向那妇人道别。再看着那锭银子,易正山的音容笑貌一并拂过,心里微微颤动,像是一夜的时间里在灵魂的深处有一条指向远方的道路开始延伸铺展。

忽然嗅到清晨的荷香,断断续续的,从那湿气逼来的护城河水里。朝阳砸下的金光泛在水面上,零零碎碎的,仰望天空灰白的气晕逐渐淡去,海阔喃喃自语道,新的一天,又是新的一天。

(未完待续)

(责任编辑:施祎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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