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1
每次海阔跑远途的时候,都会发现要带的随身行李早已打包的整整齐齐,每次里面都会有新添的换洗衣衫,虽都是一些粗布料的衣裳,可海阔发现针脚缝纫的细致密仄,有时还会发现有彩线绣制的图案,线条搭配的恰到好处,虽有些精致,但绝无矫揉造作之感。海阔便进到慕钟离的居室,去翻他的行李,却发现慕钟离正在自己准备着一路上的必用物品,也没有发现什么缝绣过的新鲜衣襟。
海阔心里开始明白所有的那些都是蝶露刻意的安排,是对他一个人的心意。海阔脑海里浮现出蝶露的身影,那个朴实端庄,贤淑聪慧的女子,到底是自己的师妹,还是该以小姐相称,慕钟离直接唤她的名字,她也不觉得恼人还说这样听着亲切,海阔也就随着慕钟离喊她蝶露了。除却易正山,在信义镖局直接叫她名字的人,或许也就只有他们两个人了。以前,易正山见三个人在习武读书之余会相互唤着各自的名号戏耍,显得十分亲密,就当着众人的面儿拿半试探半玩笑的话来戏谑妹妹,“刚才看到你与海阔闹的如此欢愉,索性哪天我做主把你许配给他算了”。说罢哈哈大笑起来,蝶露觉得难堪就红着脸跑到哥哥身边用锤头轻轻敲他的脊背,说自己年纪尚小,还不想这么早就嫁出去。嘴上掩藏着,心里却暗喜还是哥哥最懂自己的心。
对于蝶露,海阔心里也是早已含着另一份感情,虽说蝶露现在已经是众人皆知的易家小姐,可破落的家境还能有几个会将自己小姐的身份终日朝拜呢?说到底,蝶露也是一个命途多舛的女子,母亲的过早去世,老父亲的含冤而亡,跟随的哥哥现在也是萎靡不振,愁苦异常。海阔想来想去,也觉得蝶露的处境不易,对于她对自己感情上的显露他不想去刻意地澄清,就随顺因缘吧,只要是因顺时宜,天意做媒便可结连理,若否,也得随了上天的安排,自在坦然。
跑镖的顺利,除了信义镖局的名声震慑还有海阔的守护之外,还有很大一部分功劳要归功于慕钟离的心智与计谋。若是遇上大宗财物的转运,还得必经凶险的路段,他便会吩咐随行的人马分成两路,一路化扮成丧葬的队伍,身着白孝,找一年老的伙计在前面侧挎着篮子一路抛洒纸钱,将财物装进粗劣的棺木之内,用密钉封闭严紧,仅有几人随从抬着棺木前行,以此来蒙蔽那些彻夜不眠草菅人财的匪贼;其余的人马跟在锣声能及的后面亦步亦趋地跟随着,若是听到前方有糟乱的混战,计谋被识破,就会飞奔过去助势助威,用飞奔的气势来吓退那些流寇的劫掠。这按慕钟离的说法就是“暗度陈仓”,可以兵不血刃,无需披荆斩棘。这样几次之后,瞒过去了不少的劫难,下山的匪客看见是送葬的队伍也就不好阻拦,谁会去劫一具腐尸背到山寨里去瓜分呢?于是,很多平日里杀红了眼的劫匪都是将拦住的棺材敲敲棺盖,扔下两句脏话就放行了。直到后面的马队冲过他们设下的隘口,才发觉里面定有蹊跷,不过为时已晚了。
2
一日,有位自称李姓的贵客登门造访信义镖局,留言说家中有两尊细金红玛瑙佛像,是早时镇北罗刹寺内终日供奉的宝物,价值连城,因佛寺年久破败,也无没有多余的财力修缮,只好再将宝物佛像借奉到南平城的寺院内,两方已商定好七日后交付。不过,佛像的贵重至极,沿途的匪寇早就听说近日内罗刹寺会有宝物转运途中,就连黄龙镇都尉也对这两尊佛像垂涎三尺,经常派人到寺里观瞧,只是这佛像是通灵之物也就不好夺抢。附近方圆几里也找不到其它的镖局可以商讨,治好过来问问易先生这里能否承担此事。易正山是听了事情的重大才从寝房里踱出身子的,易正山坐在紫檀木椅上满满吹着茶盏,他没有在意自己的形容枯槁。
李姓的先生看见久闻其名的信义镖局的易正山现在竟然颓丧成了一个半大的老头,周身上下毫无半点的生气,不觉有些失望。没过多久,易正山将茶盏悄悄放下,叫过海阔来,对造访的先生说,只管把佛像送将过来,交给他好了,尽管放心。老先生看着眼前的俊逸的年轻人,眉宇之间透着一股逼人的英气,想必此人应该有过人的本事,要不如此年轻就能得到易正山的赏识重用,就索性放下心来,告诉易正山宝物送到南平后,酬劳我定会亲自奉上。
海阔接到佛像后,也是顿时惊呆了双眼,两尊佛像是由纯金铸成,下面的莲花座上还镶嵌满了数不清的珍奇宝石,躺在黄缎子的木盒里,宝气逼人眼目。怪不得说这宝物珍贵,惹得众人瞩目垂涎,就连自己现在托着它也有些砰然心动。南平城路途不远,七日的时间也足够到达,但会经过匪患冗繁的南山,海阔思忖着这趟镖与以往非同一般,得好好应对。就转身朝慕钟离的寝房走去。
送镖的那天易正山安排了镖局里几乎所有能懂点武艺的人,都配着兵器,这趟镖用不上什么木车装载货物,就将套车的马匹装上鞍子缰绳全用做了人骑。临行前,易正山满脸的严峻,心里也在期望着这个年轻人的成长,他一再叮嘱一路上一定要多加小心。蝶露站在哥哥的旁边,静静地走到海阔的身边悄悄递予他一条丝绢,鼓鼓囊囊的不知道里面包着什么,蝶露告诉他若是真的遇上悍匪,自己招架不住的话,还是希望他能够保命要紧。海阔窘迫地应付着,转眼看见早已上马的慕钟离正在对着这边怪笑着,觉得难耐就立马转身翻到了马背上,走出丈远后回过头来对易正山喊道,只管放心,镖物一定送到,七日便回。
雾霭如烟,随着清晨的寒风卷动着,扯出粗重的幕遮蔽了镖局的队伍,渐次湮灭,回首处,只剩下阵阵马嘶声回荡在巷口街角。
3
桦杨冷却,盘月冻结在鹊唳的枝头,星光稀落,一彪人马在暗夜里隅隅前行。行进了几日,沿途很少有人家可以焚火煮饭,卖酒肉的店铺就更是少见了,护镖的队伍每日尽走些蜿蜒九折的山道,饭食的低劣让每个人都损了力气,走的缓慢。海阔在马背上上下颠浮着,不觉饥肠辘辘起来。正要喊着随行的人马停驻下来休息片刻,忽然间周边的山头上火光点点燃烧,火焰泼洒的光亮逐渐伴着噪杂的呼喊声瞬疾蔓延至脚下,惊得镖队的马匹狂乱嘶鸣不已。转眼间数倍于镖队的土匪将护镖的队伍围了个水泄不通,海阔他们防备不及,只好停在原地等着匪首上前搭话。
不一会儿,一个身着暗红色锦缎衣襟,脸颊峭刻的中年男子带着几个随从打着火把走上前来。火光映着这男子的面庞,海阔见着这人身材瘦削,眼带奸佞,面色有着不同于众匪的鲜滑与光亮,不解这终年在山野里曝光淋雨的匪首竟能够过的如此的舒逸。海阔想到,该有多少的不义之财将他们填肥到如此的地步,在这灾荒年月真是让人雪上添霜的败类。又想到几年前的那个夜晚,父亲的身体在耸向天空的木柱上,衣袂随风摆动,鲜血涂满环刻在木壁上的图腾,惊艳异常,不就是像这样的匪贼做的吗?仇恨不觉翻涌上心头。
中年男子慢慢走到海阔跟前,用火把扫在海阔的面前。“带这么多人马,还不装车载货,是不是有什么值钱的东西带在身上?”男子扬起嘴角,鼻翼粗糙地张合,“你们瞒不过我,常在道上走,熟来客,哪有不知道家门的,我认得你们,黄龙镇信义镖局。”说罢,哂笑了一声。“那姓李的老厮果然不懂得稳安,竟然找了这么个半大小子前来护镖,还不如直接送到我寨上得了,也省了我这多日的等待之苦。”中年男子面露凶相,“快快将罗刹金佛交出来,若是你们不想暴尸荒野的话。”
海阔走下马来,将挽紧的缰绳松开,用手紧握住腰间父亲用过的剑,正眼望着跟前这个凶煞的男子还有周边围拢的劫匪,毫无半点惧色,一字一顿地说“除我之外,今夜谁拿走我背上的这两尊佛像,我便取他性命。”
“年轻人,口气还不小,能不能过这些山头还是得认认主人的吧?我还没有遇见过如此狂狷的年轻人,也不看看现在是什么时候,就连周边的山寨大王也得惧我三分。要不是我怕这块肥肉落到别家,他们再给我送来还得补上些金银珠宝什么的,恐怕你连我的面也见不着的。”说罢,中年男子哈哈大笑起来。
还未等男子笑完,海阔手起剑落,运势如虹,又瞬即剑走偏锋,风卷残云,一气呵成。等众人回过神来的时候,男子还有随从的几个路匪早已是身首异处,火把锵然落地,砸起的尘土朦胧着火光还有男子还未闭合的双眼。汩汩流淌出的新鲜血液浸在火把上,噼啪作响,一时四周俱寂。连镖局的伙计们也惊诧于海阔刚才的豪气与不羁,心里暗生佩服,又想到这匪首死在镖局的剑下,还有这么多的余众,肯定会死命报复的,看来今夜或许真的要殒命荒野了,不约个个脸带悲壮。
两方人马刚要短兵相接,海阔大吼一声,“且慢!”众人都止住了脚步,定睛望着这个一身劲装的年轻人。海阔随将背后的包裹接下来打开,放在脚下,两尊金佛在夜里映着冷月泛出刺眼的黄色光芒,阴郁逼人。“都是要活命的人,又何必为这厮拼命呢?人我已经杀了,现在我把金佛留下,若是好汉们还有谁想与我这剑较量就尽管放马过来!”蜂拥的路匪面面相觑,见到海阔脚下的金佛,心里思忖着这年轻人本事了得,一瞬的功夫就让几个兄弟脑袋搬了家,连看也没看清,再说了,这金佛已经给咱留下了,整日想的不就是这个宝贝吗?还再去斗命干什么?
海阔看着围拢过来的路匪们都没有再拼命的意思,就喊着队伍借机冲开了匪群,身边的镖师们回头看着那尊躺在地上的金佛被众人围住,人群外是几个铺着血泥的尸体,在人群外显得形单影只。只是不知道这趟镖走失了,之后应当怎么办。海阔一边鞭打着马背疾驰,一边与慕钟离四目相望,会意一笑。
其实,那辆尊金佛是慕钟离出发前连夜赶出来的两尊泥菩萨,又在上面涂了铜粉,做的惟妙惟肖,恍若真品,以备路上遭遇不测可以偷梁换柱,避过劫难。慕钟离摸着后背上沉甸甸的包裹,觉得刚才发生的凶险就像一幕戏剧一样虚妄,却也有真实的惊心动魄。当时,海阔早就知道那些路匪都是些惜命的怕死鬼,再加上大都没什么真本事,只是靠着人多势众欺压路人,一旦群龙无首便会树倒猢狲散的,就来了个射人先射马,将路匪的气势压住,再谋脱身之计。心里想着,要是没有慕钟离的计谋,今日定当凶多吉少。
剩下的路走的欢快,下半夜的荒野仿似溢满熟识已久的气息,前路张着怀抱迎着这条川流不息的队伍,一路向前。下弦月掠过枝头,海阔看见晴朗的暗夜也会变得透明,像稀薄的纱,只有轻轻的呼吸才不会惊动它。
南平的和尚接过金身宝石座的佛像后便邀请众镖师进餐洗尘,慕钟离却吃不得那青白相间的素餐,满脑子都是流油的肥肉,大家也就附和着。海阔只好应着大家,当日便启程赶回黄龙镇。几日前那个夜晚的血液在海阔的脑海中还未完全的干却,没有其他的路径可选,也怕再遇上什么事非无法应对,就安排众人遣散成零散的数组,扮成乞丐或是布衣的模样,分别按原路赶回,避人耳目。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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