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等海阔几日奔波赶到黄龙镇的时候,慕钟离与随行的几个镖师已经先头到达了,海阔跨进门槛,发觉镖局里笼罩着一种难以名状的气息,没有见到蝶露以往每次跟镖回来欢喜迎接的翩跹身影,海阔心里没底,就疾步走上前去。慕钟离见到海阔回来,急匆匆地走过来跟他说,“你总算回来了,易正山昨晚被林府的人抓去了,说是谋杀了官府的人。易正山走的时候嘱咐我说他这一去恐怕凶多吉少,让你把易家剩下的钱财分散给伙计们让他们各自回家,还说这镖局的生意也怕是难以做下去了,要你照顾好蝶露。”说完后,神色黯然起来。海阔听完后先是心里一惊,马上心里有了几分明白,大约是前几日路遇的那个做了自己刀下鬼的男子就是官府派上山林与患匪勾结的官差,定是匪贼们将信义镖局的名号通报给了官府,才有今天的报复。海阔眉头急蹙,紧接着问,“蝶露呢?”慕钟离指指蝶露的厢房。
海阔见到蝶露的时候,看见她神色疲惫地孑然坐在床上轻声啜泣,眼睛红肿了一圈,满脸的忧郁,像是一宿未睡。海阔走上前去,满满坐在她的身边,没有言语。蝶露抬起泪眼望着海阔,顿时满身的冤屈决堤奔涌,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渐次落在膝上,洇出点点光晕。海阔将她揽到自己的怀中,感觉出这个小丫头浑身的抽搐,心里不忍,他想好好安慰蝶露,可事情流转成如此难堪的光景,也不知道该从何说起,就紧了紧自己的臂膀,轻声跟她说,“蝶露,你听说过蒲公英的故事吗?”海阔透过窗子望着枯去的石榴树,攒拥着苍白的天穹,“每一朵秋日的蒲公英都要将自己在狂风中纷乱成忧伤的飞絮,即便在离去的时候会围着自己熟悉的土地绕上三圈,可却也改变不了离别的命运,可是来年春天就好了,它们会找到自己温暖的家。蝶露,你知道春天吗?来年春天已经不远了。”海阔怀抱着蝶露,感觉像抱着一头小兽一样心里满是怜悯。
蝶露听着海阔的讲述,抬起头望着他,看见身边这个男子的瞳仁里有数不清的故事,一丁飘柔的小伞从窗棂外漫随风意地旋着舞姿,曼妙的身影一闪而过。海阔见到怀里的蝶露满满停下了哭泣,就侧过脸去望着她说,“跟我走吧,官府的人肯定还会找来的,此地不宜久留。”蝶露微微阖首,环顾着周边起居摆设,哪一件不是哥哥亲手添置的呢?哥哥一生虽有马失前蹄,走过歪路,可浪子回首之后也是个扬名在外、恣蚊饱血的孝子,平日里眼见了穷苦百姓,也总是真切地伸出援手,造福乡邻。都知道信义镖局的易正山是一个有情有义的血气男儿,谁会想到哥哥经营一生的劳苦还有他心里一直挥之不去的心结呢?
海阔与慕钟离将易正山嘱托留下的一些钱财分装到大大小小的箱子里,搬到院子中间,将所有的镖师都召集过来,告诉他们事情的原委,说这镖局的买卖也是不能再经营下去了,接下来的事情谁也不知道会是怎样,大家就分了钱财快些离去吧,免得再跟在这里惹祸上身,都知道这林府的暴虐,把当家的抓去,肯定再会回来斩草除根的。海阔说完后,却看见没有一个人走上前来收敛财物,大家都默默地站在原地望着海阔还有身边伫立的几个已经斑驳了釉漆的木头箱子。
忽然,人群中响起一个声音,“当家的平日里带我们不薄,也都是一起浴血过来的兄弟,凭什么将我们遣散,现在易家有难,我们再知难而退,自保性命,这不是陷我们于不仁不义的境地吗?我们就跟这呆着,大不了跟官府的人拼命。”听他说后,镖师们一片相应,就连厨房里的老妈子也在一旁愤愤不平。海阔感动着,觉得这世上还是有可以敛起人心来的情义之人的。可若是真的靠在这里不走,就是坐以待毙,还得有很多人会流血牺牲。
慕钟离告诉大家,这口怨气一定要出,要是家里没什么牵挂想留下来的就随了我和海阔转移到别处,若是家在临近的镇子的,就先行取了钱财送回家去,等我和海阔商计好了对策便会找人给大家送信的。镖师们觉得不能意气用事,看来除此之外,就没有什么妥善的法子了。只好答应了慕钟离,除了几个多年前便与易正山出生入死而又没有什么依靠的伙计留了下来之外,其余的人都分了响各自打好包袱逐一散去了。蝶露站在镖局的门口,望着门楣上方那块漆了浓重油彩的匾额,“信义镖局”四个大字凄怆黯然,看来这个家真的是败落了。蝶露与海阔和慕钟离,还有暂留下来的伙计们与离去的人们一一道别,雪泥里溃烂的落叶黏在别去人们的靴子上,一路踏取着冬日的跫音,原来,变迁也可以用这样的方式。
众人将镖局的重要的物件都归了累藏在了平日里储藏青菜的冬窖当中,其中有镖局的浓釉匾牌以及零零落落的各色麾旗,只留下能够带走的贵重物品,也装在了几个小箱子当中,收拾妥当后海阔却不见了蝶露,正在疑惑见,忽然瞥见蝶露正在镖局的门口拖着一个竹箩在散发着些什么东西,就走上前去想看个明白。门口蚁聚着黑压压的饥民,原来是蝶露在将厨房里剩余的粮食分给那些瘦骨嶙峋的人们。接到粮食的人们都说这易家的人都是菩萨心肠,还说肯定会得到天赐的福分,富贵一生的。海阔帮着她散发完后,与蝶露肩并肩回到屋里,蝶露轻笑一声,夹着无奈,“善心却没有好报,那些人都不知道,这也是易家的最后一餐饭了。”
该向哪里去呢?海阔想到这人世的戏人,有些人没有自己温暖的家却活的潇洒自在,而现在有了接纳自己的住处,却不能久留,或许,自己的一生原本就是属于颠沛流离的吧。海阔回忆起,在身后这个大门紧闭的建筑留下了多少感喟的记忆,甚至自己在心底已经将它视作自己的家,在那里他觉得能够抓住像其他人一样真真正正的生活,那里有真正的舒逸,然而一旦踏出门槛眼见的却是天寒地冻,兔死马亡,让人对等待中的明天心生畏诫。
出了城门大约行进了几刻钟的路程,海阔停下脚步,随行的五六人也跟着停了下来。海阔不知道该向哪里去,不知道哪里才是能够躲避劫难,没有饥饿和险仄的桃源之地。看着身边的蝶露,心里油生出悲哀来,自己一直以来是为了仇恨而活着,那种焚人心志的恨欲自幼时便刻满了身体的每一处角落,以至于其余的事情他都未曾想过。自己连讨饭都是由慕钟离帮着的,可现在却要真心地照顾一个女子,海阔怕蝶露跟着自己受尽委屈,就自心底里怨恨自己。
慕钟离看出了海阔的心事,就走上前来拍拍他的肩膀说,你还记得上次咱们去捡野物的地方吗?假若没有个落脚的地方,我想何不到那里去看看呢?海阔眼里浮现出那片杂草丛生,满山的擎天树枝遮天蔽日,或许,是一个避世的好去处。接踵而至的便是那鲜亮温热的山鸡蛋,挂在枝头的血阳,凄厉喊叫的妇人,还有那溢满落叶的红白脑浆。海阔觉得有些眩晕,就顺势坐在路边的土垅上,双手蒙住脸,深深地呼出一口气说,好吧,就去那里。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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