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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凡尘凡语】香蕤(十四)

2009-07-17   作者:本站原创   来源:   点击:  

第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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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雪初积,落上寥落的烟霞,无人吟赏。海阔将跟随的镖师们都遣散回去,商定好每年的昨日便会到这爿山丘上给当家的送去酒钱,焚香祭奠。蝶露收起哥哥那柄段落了皮扣的佩刀,用粗布包好怀抱在胸前,问道海阔,我们该去哪里?海阔伸手抚摸着眼前女子的脸颊,感到冰冷的令人窒息,“到一个温暖的地方,我们总会找到的。”海阔心里的四海漂泊溢满全身,前路无卜,能够给自己温暖的人,一个是自己主动离开的青杏嫂子,另个便是谁也无法挽留住的易正山,他们现在都离去了,温暖在哪里,海阔自己也不曾知晓这偌大的世界里还能否会留下哪怕是再狭窄的温暖之地。海阔牵过蝶露的双手,将她轻抱上马,自己挽着缰绳,束了束衣带,朝着升起的朝阳一步步地走去,身后投下巨大的身影,将沿途的草石逐一覆盖抚摸。

海阔总会想起易正山临终前嘱托自己的那些话语,就像是窗上的魅影,在不经意间回溯接触到,便会引出周身的痛楚。看见这遍野的枯枝败木,年年知为谁生?难道这度过的前生却仅仅是错道,仇恨缔下,却只管放手便好?或许,放手后就真的会像易正山所说的那样,少些江湖夜雨,少些血雨腥风、人心叵测。那隐密于层峦迭嶂的梨花村已遥远成了一个梦,自己最好的朋友也都一一离去,只剩下现在靠在自己身边的这个女子,海阔看着蝶露脸上奔波的疲惫,心里翻涌着稠重的思绪,既然既然答应不会再让身边的人受苦,自己便也要走一条平稳安然的路,忘却仇恨,擦掉全身的伤痕,顶上一片蓝天,去守护这仅存的幸福。

风餐露宿,路遥无期,两个人就像失去风帆的扁舟夹在山野里随处漂泊,海阔猜不出这种时日究竟会在何地终结,直到那一天,两个人像往常一样漫无目的的向前走着,忽然发现前路周边的枯木上竟然渗透出了点点的绿意,迎面而来的空气也夹杂着些许的暖意,仿似几个世纪也没有擦面过这样的温柔。海阔与蝶露欣喜着,牵着马快步向前走去,愈向前,前途的地势愈发的高远,像是延伸不尽的一条路,跟泛着微妙光芒的东方连在了一起。

海阔用力拽着马匹,看见两边的树木由稀疏的枝叶,转而浓密,转而墨绿,萦绕着湿气,蔓藤也多了起来。蝶露掐指一算,这也不过冬末,竟然还会有如此湿润温祥的地方,约莫过了半个时辰,两人才登上那铺满细细青青的软草的山丘。两个人放眼望去的那一刹那,都顿时惊得目瞪口呆。那是一凹萦绕着散漫雾气的小盆地,波动散漫的雾帐流淌在半空中,染上阳光的金橙,缠绵着湿红流碧,变幻出五彩斑斓的云翳,恍若仙境。在盆地的下面,有大片大片盛开着血红花朵的植物,硕大的花蕊娇艳欲滴,在这寒冬中竟有蝶舞蜂绕在数尺于上的空中又不曾落下,仔细闻去,飘逸来的无比奇香眩人眼目。中间流淌过的泉水叮咚,作着悦人心弦的清脆声响,鲜亮异常。这不会是人世间的图画,海阔用手狠劲拧了一下胳膊,钻心的痛楚。是真的,蝶露,我们下去看看。两人撒下缰绳,慢慢地走向那神怡的盆地,脚下踩着绵软的细草,暖意阵阵袭来。

蝶露伏在一株血红的花朵前,俯下身来,捏过一瓣艳的发紫的花瓣送到眼前,“海阔,这是香蕤,这里竟有兀自生长的香蕤。”然后站起身来,放眼处,这片香蕤的世界随视线一直绵延到未知的尽头。“有多少的百姓为此罹难,交不起香蕤的百姓便会抽支家室里的劳力添作壮丁该作徭役,直到戍死边疆,沙头空照白骨也未曾想到这里还会有生的安然的大片的香蕤。”蝶露站起身来望着僵立在身边的海阔,男子眼里闪过紫红的霞光,“这里定是个无人知晓的世外桃源,想必也是四季温暖,不落雪霜,可以避开兵焚还有那恼人的严酷冬季,不如我们就先在这里安下身来吧。”

没几日的功夫海阔便在盆地半腰的地方搭好了一个木枝棚子,站在旁边可以看见身下那满目的红翠,像镜中的落红一样虚妄神秘的画面,醉着身心。白日里,海阔会到周边的林子里去寻些吃物,浆果,野鸡子,山枣,野兔……海阔惊诧于这里的季候,林子里竟然有着三季的果实,春的嫩绿菜株,夏的爽脆瓜果,秋的落枝坚果,唯独没有冬的寒怆,一路踏去,满眼的丰殷。这里的白日短暂,夜晚悠长,每至夜里,嗅着翻洒过来的阵阵花香,海阔在梦中总会流淌出过往那些磨难间隙里夹杂有过的幸福画面,却从未有骇愕的梦境出现,一点也没有。海阔问过蝶露,是这血红的花草吗?这血色的花香可以抹去忧伤和险仄的记忆,只浇灌舒逸和幸福的想象吗?

2

对于海阔来说,身边的这个女子是他现实的责任,以前有个老人告诉过他关于瞻前顾后的道理,日子回顾流转,只言片语又慢慢清晰起来。老人知道海阔有着洞穴一样冗长而又难以猜透的故事潜藏在心底,从他早熟又略含沧桑的俊毅面孔中便可以看得明白。他告诉海阔活着的人要一直想着逝去人们告诫的事情,当成一条新生的道路让心踏足前行,然而前后有时却不能同时兼顾,前后不能兼顾时,要先顾前而后再顾后,当生死不能兼顾时,就要先顾生而后再去遵循死。

海阔明白,蝶露现在便是他的生之牵挂,其余,心里便再也没有其它留恋的东西了。海阔慢慢把心里的仇恨褪去颜色,守着遍野的香蕤,淡漠着以往的是是非非,每日想象着自己曾未有过血海深仇,自己也曾未离开养育的家乡踏上弑父仇人的覆灭之路,也没有遇见过那个惺惺相惜的朋友慕钟离,也不曾遇见过衣衫褴褛被侮的妇人,还有那死在自己手下的淫恶男子,落首的锦衫匪贼。仿似告诫自己这里,这充斥着幽香的如画绝美之地,便是自己一生留存的故乡,而蝶露就是自己唯一的亲人,不曾分离过的亲人,需要给她安定和幸福的女子。海阔日日安慰着自己,可每次瞥见屋中伫立的两柄包裹着粗布的刀剑,就像看见父亲和易正山正满脸血色地望着自己,还有胸前沾着慕钟离熟悉的气味活着自己泪水的护身符,海阔已然不能摆脱那一切。白日里,不管怎样去用力嗅那血色花瓣的香气也是不能平衡下来,直到那捏在手中的茎秆被揉出了猩红的汁浆,流在心中的还是那无尽的煎熬。

有市面店铺人群聚集的市镇中的老黄历页页翻过的时候,在海阔和蝶露心里早就分不清外面的世界碾转了几多的春秋,有三四月,或许也可能是五六年的光景,能够分明白的只是太阳拱起的虹线,还有夜幕里的繁星不知疲倦地交相闪烁。这里没有霜雪,也少雨露,不知道时光流转一年后会有什么样的征节,也就不能再守住那与镖师们相遇祭奠易正山的诺言,只是觉得时间过的足够长了的时候便会相伴着走出那香蕤地,找到那座小山丘,烧些纸钱,撒些酒水。每次回来,海阔都会觉得像是又过去了一年般的久远。

一日,海阔像往常一样外出采猎,从林间闪出身影的时候,久违的香气随着晚风送到面前,这是海阔熟悉已久的味道了,海阔闭上眼睛深呼出了满腔的浊气,世界变得空旷起来,疲惫也顿时不见了半点的踪影。怀抱着采撷一天的收获,漫步朝那幢孤独的木棚走去。

推开门,桌子上燃着松柏油脂的麻芯灯将整间屋子填满,陈设的所有物件都跳动着身影,也将海阔的影子推到了门外,铺到遍满花草的坡下。蝶露一丝不挂坐在露着白色纹理的木床上,底下垫着半截柔软麻草编织的薄衾,抬眼望着进门满目惊恐的海阔。脸上闪过红泽的光晕,伸出手来,示意海阔过去。

海阔将怀抱的东西放在角落里,转身拿过散落在床上的衣服给蝶露披在身上,“你这是怎么了?穿上衣服,别受了寒……”蝶露没有回答,伸过双手揽住海阔。黏附在蝶露双颊的发丝垂在海阔的手臂上,若水意丝缎般柔顺。海阔僵在原地,被突如其来的这一拥震慑着。从乱发中露出的精巧面孔无声有珠贝的眼底、黑曜的眼仁,有珊瑚的唇与澄金肌肤,惟独没有欣然的神情。海阔依然站在原地,腾出手来替蝶露整理着缭乱的发丝。

女子竟游丝般地啜泣起来,怀抱的双臂箍的更紧了,“告诉我,海阔,为什么这多时日以来你从未碰过我!”

“你懂我吗,海阔,你知道我在为你煎熬吗?”

海阔反转过身,用手托起这张滚着晶莹泪水的面庞,“这样不是很好吗?谁也不会再来侵扰我们了,就这样平静地生活,直到时间把我们带到忘掉忧伤的地方……”海阔抓过衣服盖在蝶露裸露的脊背上,衣身接触的那一刹那,蝶露抽搐起来,像那一盖触到了心底的伤痛。

海阔把蝶露扶到床上,顾自拿着一根木檩条儿拨着正在燃烧中的麻丝,看见这湿润的东西也会燃烧,原来会流动的也未必不会变成这火的附庸。

蝶露坐在床上不停地哽咽,“我知道,自从哥哥跟你说了那些话后便注定了我会最后死在这片花地。你既然不要我,又为何要用尽一生来守护我?你将爱意泯灭,也忘掉了仇恨,就是为了那几句遗留的字语,又为何要如此折磨自己呢?”

“你走吧,海阔,这里不是你的归宿,你原本就应当为仇恨而活着,你不是一个懂爱的人,我不会阻拦你,我该放手了,原本就没有让你必遵的苛求来照顾我的——”蝶露溢出眼眶的泪水浸着发丝,滴滴落下,“你想在这变成个搔首飞蓬的老头吗,海阔,你不是了那个我心中的男人!”

海阔听着泪水滴落的声音,恍惚间被木檩条儿戳了一下,指尖滚出一滴血珠,剔透晶亮,闪着诱人的红玛瑙样的光泽,圆润湿滑,逐渐变大。没留意,那逐渐变弱的灯芯泅进油污,颤抖了几下,便全然覆灭,剩下满屋的空洞寂然。海阔听见窗外坡下的香蕤花地里响着窸窸窣窣的声音,像滚落山涧的细碎石子的在呻吟。原来,流动的液体竟然也能把相依为伴的火焰抹去光亮,到底是谁征服了谁呢?

一颗陨落的流星划破夜幕,割出的缝隙又瞬即缝合,留下眼瞳中无尽的念想。自己抛开仇恨,忘记江湖,对蝶露用尽一生守护的诺言是易正山心中的幸福,而蝶露的幸福在哪呢?是那逝去的魂魄寄托于世的属于安定稳然的语言吗?现在,仇恨却又在幸福上开出了一朵鲜艳的花簇,是托着幸福的人自己浇灌出来的花朵,海阔明白了,当一个人守不住一种幸福的时候,便会再将过眼云烟的那些未雪的仇恨翻将出来,要用敌人的血去祭奠,那便会变成自己的另一种幸福。

夜里的山风随着视线吹下山谷,海阔觉得也带走了心里暂留住了许久的温暖,分明看见那些温暖变成假面的镜子被花茎撞破,被石子硌破,散落在叮咚的溪涧里,随着水流,遁失的无影无踪。

(未完待续)

(责任编辑:施祎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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