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树叶就落了。
夏天在刚刚在地上打了个滚,秋天猛地让毛衣裹紧了我一天天疲惫的身体。
我在想我一天天垂暮,像立秋以后的蚂蚱,每一天都能真切的感受到自己身体的衰老,年轻突然变成一个奢侈的梦想。流逝的时间在慢慢抽走我的灵魂,一把生满了锈的剪刀缓慢的磨掉半生。
树叶落下的时候,我觉得我的生命与它一起凋零。
我曾经在满是金黄落叶的林荫道下行走,身边是我爱过的丫头,时间让我忘记了我们曾经有过的深刻,两只写满依恋的手曾经期望就这样一年一年十指相扣,从年轻直到垂暮,可是年轻的终究还是年轻,衰老的已经老去。她说我们无法负担彼此自私的灵魂,也无法承受生活比魔鬼更冷酷,可是现在,她牵着另一个男人的手,走在落满金黄花朵的林荫道上,脸上还是我熟悉的那些幸福,主角却换成了别人。
又或许,生来我注定是配角。
这是一部戏,那些看着戏的人都想在戏里找到自己曾经或者现在的影子,他们如愿以偿了,所有的故事都有惊人的相似,即使那些没来得急有故事的,也会把自己想象成别人故事里的主角,一切灵魂都那么相似,一样卑微。
那些时候我觉得世界是我自己的,除了我和我的罗一,所有人因为我们才有存在的理由,可是我错了,每个人都是自己生命的主角,即使他活得比一只老鼠都卑微,即使它本身就是一只钻地打洞的老鼠。
直到现在我会在每个孤独的夜里想起来我爱过的那个女人,她年轻的身体和轻快的灵魂,像一个鬼魅在每个月色冰凉的夜里出现在我繁华的梦中,在梦里我会看见一片模糊却热闹的城市,我独自躲在城市的暗处,看着被月光抚摸着的城市的肌肤,还有,我每次都看见一个妖娆的女人拿着一个破碎的青瓷花瓶。
花瓶的缺口里,渗出一滴一滴娇艳的鲜血,在那个女人暗灰色的旗袍上绣出一朵朵醒目的花。
我知道自己是在梦中,我强迫自己醒来,可是意识却脱离了我已经老了的身体,我像被绑在宽大的沙发上,在电影院看一部恐怖电影,叫嚣着的鬼魅从银幕里冲出来,我努力挣扎着却逃不出租大的绳索,绳子勒着我所有的血肉,我能听见我自己骨头爆裂的声音,红色的液体顺着骨头的裂缝渗入骨髓,疼痛真真切切在我的骨头里生长,那时候的一个瞬间,会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偌大的电影院里,只有我一个人。
很多年过去了,我仍旧会怀念那些她给我的快乐的时光,那时候罗一像一头奔跑的小鹿,她会在一个大冷的冬天里把我从舒服的被窝里拽出来让我陪着她看日出;她会把买来做茄盒的茄子当成武器打我,直到茄子里面都糠掉了,碎得没办法包起肉来;她会趁我不在搜查我的短信,被我发现以后百般抵赖;她会拉着我跑进喷泉,大冬天里被淋得瑟瑟发抖… …
她也会像所有爱着一个人的女人一样,大冬天早起出门买饭回来,然后揪我耳朵喊懒虫快起来吃饭,一双小手冻得通红。
我曾经想过我们如何度过我们的余生,与若干个普通人一样,结婚、生孩子、上班、退休,然后死掉,平淡的像我抽的四块五一盒的八喜。我告诉自己我要爱这个女孩儿一辈子,我能左右的世界里,我会带给她我能给她的所有幸福。
那时候我想我们是彼此的八喜,便宜却无论如何无法离开。
后来我知道习惯其实是可以改变的,譬如我早已经不再抽八喜。
2
第一次高考我考了481分,意料之中的一个分数,我却没有做好迎接它的准备,罗一在电话里问你想去哪儿,我说不知道。
那时候罗一去了北京,我这辈子只能老远望一眼的学校,她在天安门前打电话过来,她说我在北京等你,一定要来。我说嗯,她说北京很漂亮,很大,也很繁华,我说嗯,她说我们班上的人都很好,我说嗯,她说有个同学很关照我,可是我很想你… …
跟罗一打电话时候我逃课,躲在新学校教学楼的厕所里抽烟,四块五一盒的八喜,一根一根的抽完,然后把烟蒂冲进下水道。
我想告诉罗一我在新学校过的很好,让她别挂念,可是我没有,我觉得我们之间已经没什么好说的了,其实爱情就是两个人在一起打了个盹儿,没有人知道谁会在哪个时刻醒过来。
罗一离开那天我逃课去火车站了,火车站建在一个很小的镇子上,穿过镇子的公路旁边开了一大排店铺,大多数是破旧的沿街小饭馆的和肮脏的小旅店,晚上昏暗的灯光从小旅馆粉红色的门帘里透出来,一股浓重的暧昧穿过初秋夜晚的湿气躺在门前,整个小镇陷入一种无法言说的掺杂着欲望与阴霾的忧伤,我躲在车里看外面朦胧的夜色,那些暧昧的空气透过玻璃涌进车子来,我下意识地去关车窗,可是身体竟然不听从我自己的指挥,我觉得自己像是进入了一个陌生的世界,我的灵魂开始裂开,意识好像脱离了身体开始游荡,我听见眼泪在我心里流下来的声音,那声音在身体的最底部破碎,我也听见我自己的哭声,一个男人的呜咽从远处浓重的黑暗中传过来,穿透初秋夜晚浓重的水雾和路边小店迷离却温暖的灯光,树也开始哭泣,被哭湿了的空气往车窗玻璃上挂着属于别人的鼻涕和眼泪。
罗一提着大包小包站在小站的门口,我能看见她的影子,却不能看见她的脸,在她身边是她的父母还有很多朋友,他们是过来送她的,即使我不在,我的丫头走得也并不寂寞。
小站里透出来的明亮的光刺破了浓重的空气,笼罩住小站前面的小广场,我躲在广场边上的车里,司机说小伙子来送人怎么不下车,我说我在这儿看看就行,司机笑笑,送女朋友啊,怕她妈妈看见吧,我笑一声,然后我看见罗一的清秀的影子被小站里的灯光拉出来好远,一直到我这儿的车上。
火车要进站的铃声响了以后罗一终于提起东西往里走了,我看着她的影子突地变短然后消失在我视线里。
我没看见我的丫头的脸。
她离开的时候我突然觉得我们再也不会见面了,或许几年以后,我真的无法记起她年轻的模样。
罗一在电话里问我为什么走的时候没去送她,“东山你知道那天我多难过么,”她说,“我一直觉的你一定会来,可是你没有,我在车站门口等了你很长时间,直到火车来了我才进到站里面去… …”
我说我那天有些事儿,实在没办法出去。
我从来没有刻意去骗过她,这是第一次。
(未完待续)
(编辑:李意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