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汉语“地下”“地上”的意思一样？

改编者；2102级 田蔚哲

指导教师；王恩旭

图 1 电视剧《甄嬛传》片段“地下有纸”

我的一位外国朋友安妮，是个十足的“中国迷”（Chinese fan）。最近，她在看中国电视剧（TV play）时，对里面的一些说法很不理解。比如剧中的人物说“地下有纸”“地下都是垃圾”“地下全是水”……

图 2 疑惑的小人

这里的“地下”不是表示“地面以下”（underground）吗？如果表示“地面以上”（on the ground）为什么不说“地上有纸”，而要说“地下有纸”呢？

其实啊，这是汉语特有的一种用法，很多语言不用（徐丹2008）。很多语言只有“地上”一种用法，汉语除了“地上”用法外，还有“地下”用法，两种用法的意思大致相同，即“地下有纸”≈“地上有纸”。欸，这是什么原因呢？今天，我们就来说说为什么。进入正题之前，先介绍一下“上、下”的两种常见用法。

一个是方位词“上、下”的用法，该用法和英语类似。其中，“上”大致对应于英语的“on“，“下”对应于英语的“under”。比如，“桌上有本书”（There is a book on the desk），“桌下有个椅子”（There is a chair under the table）等。此时，“上”表示“物体顶端、顶部、高处”意义，“下”表示“物体底端、底部、低处”意义。类似的还有：

（1）屋顶上有只猫。｜屋檐下有只燕子。

（2）墙上有人。    ｜墙下有人。

（3）牛在山上吃草。｜牛在山下吃草。

另一个是动词“上、下”的用法，该用法是汉语特有的，英语没有（因为英语表“上、下”只用介词“on/up、under/down”，不用动词）。汉语 “上、下”作动词时，尤其是和处所名词（location noun）一起出现时（即“上/下+处所名词”），“上、下”用法往往是不同的，此时“上”后出现动作终点（endpoint）、“下”后出现动作的起点（starting point），比如“上山、下山”“上楼、下楼”“上树、下树”“上船、下船”等。

（4）上山—下山_（起点）｜上楼—下楼_（起点）｜上树—下树_（起点）｜上船—下船_（起点）……

但有时“上、下”的用法也可以相同，此时“下”后出现动作的终点，比如“下水” “下地”“下南洋”等（见例5），跟“上”的用法相同。

   （5）下地_（终点）｜下乡_（终点）｜下海_（终点）下乡_（终点）｜下井_（终点）｜下基层_（终点）｜下南洋_（终点）……  

也就是说，“下”兼有“上”的用法，后面可以出现动作的起点，也可以出现动作的终点，而“上”后只能出现动作的终点（杉村博文 1983；徐丹 2010）。

说到这里，大家应该已经看到“下、上”的相似之处了。那么，“地上、地下”的相似之处在哪里呢？或者说，为什么汉语“地上”“地下”的意思一样呢？

可能有同学会想到，是人的原因。没错！是人观察事物的参照点（reference point）不同造成的。人观察事物时，会有多种不同的参照点，参照点不同，对“地上”“地下”的选择便不同。同样是观察地面上的物体，当以“地面”为参照点时，物体位于地面的高处或高位，因此会说“地上”；当以人为参照点、且人的视线（sight）明显高于地面及地面上的物体时，地面及地面物体位于人视线的低处或低位，因此说“地下”（参见徐丹2008）。比较下面的例子：

（6）地上有个凳子。（以地面为参照点）｜地下有草。           （以人为参照点）

（7）地上有个书柜。 （同上）        ｜地下有个玩具。               （同上）

（8）地上有三棵大树。（同上）        ｜贾母坐在炕上，看地下站着的人。（同上）

图 3 以“地面”为参照点“地上有树”

 图 4 以“说话人”为参照点“地下有草”

说到这里，可能有同学会问了：英语和汉语都可以变换观察的参照点，为什么汉语产生了“地上≈地下”用法，而英语却不行呢？

非常好的问题！这跟汉语的特点有关。汉语句子和英语句子的一个最大不同，就是汉语句子喜欢对称或“对着说”（刘丹青 2019；王寅 2020；魏在江 2022）。“对西方人来说，主语接续谓语才表达一个完整的意思，形式上才是完好的(well-formed)；对中国人来说，‘对着说’的对言（dui-speech）才表达一个完整的意思，形式才是完好的”（沈家煊 2019）。“上、下”就是如此。当说“上”时，往往会对着说“下”。比如，“天上-地下”“网上-网下”“山上-山下”“上山下乡”“七上八下”“欺上瞒下”“上梁不正下梁歪”“上有天堂、下有苏杭”“上有政策、下有对策”等。以上举了词和短语“对着说”的例子，下面再举一些句子的例子；

（9）天上一颗星，地下一个人。

（10）天上的明月皎洁，地下的白雪晶莹。

（11）天上有飞机，地下有坦克大炮。

例子中，前半句说“天”，下半句用“地”来对；前半句说“上”，下半句用“下”来对。“对着说”是汉语特有的表达形式，出现“天上”，就会用“地下”来对，不会出现前半句用“上”下半句还用“上”、前半句用“天上”下半句用“地上”的情况（储泽祥、肖任飞 2010）。换句话说，汉语“对着说”的特点为“X下”出现创造了条件。相对而言，英语不允许“对着说”用法，无法为“X下”出现创造条件，因此不会有“地上≈地下”用法。

好啦，说了这些，相信大家已经明白了为什么“地上”“地下”的意思一样，也明白了为什么汉语会有这样的用法。如果大家还有其他问题，欢迎给我们留言，我们会尽快回复的。再见～

参考文献

1. 储泽祥、肖任飞.“地下”的参照体系与匹配限制[J].语言教学与研究,2010(03):43-50.

2. 刘丹青.对称格式的语法功能及变动作用//刘丹青.汉语句法语义探思录[M].北京:商务印书馆,2019：220-224.

3. 沈家煊.超越主谓结构[M].北京:商务印书馆,2019.

4. 王寅.用对称性体认方式统一解释汉语平行结构和怪句:基于体认语言学的思考[J].外语教学,2020(5):1-5.

5. 魏在江. 从“体”到“认”:汉语对言构式的认知转喻理据[J]. 上海交通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 2022(02):103-112.

6. 徐丹. 从认知角度看汉语的两对空间词[J]. 中国语文, 2008(06):504-510.

撰稿:叶雨晨 审核:王恩旭 终审:张小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