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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也专栏】路也--麦兰麦兰(连载8)

2009-07-17   作者:本站原创   来源:   点击:  

在领到结婚证的第二天,我的学生林四化--不对,现在应该说是我的丈夫林四化了--就被推进了手术室。他打了镇静剂,躺在手术车上。手术车先是被推着上电梯,后来又被推着向走廊深处行进,走啊走,车轮辚辚地响着,一直走到走廊最尽头去了。我蹒跚地跟在车子后面,感到肚子里的孩子们在跳踢哒舞。最后在写着“手术室”三个大红字的两扇门前,车子停住了,车子大概要在门口等待三五分钟,等着手术室助手来接,同时在麻醉协议书上签字。

林四化握着我的手,欲言又止。他高大魁梧强健骨感的身躯在白色床单下遮盖着,看上去像一个伟大的英雄,我突然想起了斯巴达克斯。后来他的目光落在我的大肚子上,轻轻地说了一句“我们的孩子”。在那一刻我肚子里的小孩像有什么感应似地加剧了活动。手术室的大门敞开了,林四化深深地望了我一眼,紧紧地握着我的手,一直握到再也不能往紧里握的时候,才松开来。我的眼泪刷地就流了下来。在那一瞬间从我身体最深处突然涌起一股巨浪,它先是惊骇地掀向高处,后又落下来,澎湃着拍打胸腔,最后呈涟漪状由内向外地传递着,一直到达皮肤,我颤栗了,站不稳。这种早就该在青春期就有的激情在我三十岁才真正地喷涌出来,它来得那么晚,可是它还是来了,我知道它叫爱情。

林四化被推进去了。在这道手术室大门后面竟然还有一截走廊,手术车的轮子继续辚辚地向前滚动。世上最长的走廊就是通住手术室的走廊。车子越走越远,眼看就要到达拐弯的地方了。我知道这车子一旦拐过弯去,我就看不见它了,我站在那里,突然产生了要疾速跑过去阻拦那车子的冲动,我要用尽全身的力气,用我和那两个双胎胞加在一起的一共三个人的力气,把那车子拦截下来。可是这时候手术室的两扇门被一个穿蓝绿色衣裳的护士关上了。林四化一下子从我的视线中消失了。

一个小时过去了,两个小时过去了,三个小时过去了,三个半小时,三个小时零四十分钟,三个小时零四十五分钟……后来手术室的大门打开了,我跑上前去,却看见医生和护士一齐垂手站在那里,平静的脸上写满无奈和抱歉。

我什么也没有问。

我知道林四化死了。他到走廊的最尽头去了,永远也不会回来了,那么长那么长的走廊,他没法再回来了。其实在手术室大门关上的那一刹那我就有了这种预感。我真后悔当时车子快要拐弯的时候,没有毅然地冲上去把他拦截下来,人在关键时刻是应该相信直觉的,既然已经有了不好的预感,那为什么还不去马上行动,还在犹犹豫豫呢,千古大错在犹豫的那一刻业已铸成。我真是后悔,万分后悔。

先前是第一任丈夫黑亮看上了别的女人,让我成了弃妇;如今第二任丈夫林四化死了,我又成了寡妇。

我是一个腆着大肚子的弃妇兼寡妇。我肚子里的孩子在骨血上是第一任丈夫的,但在法律上又可算成是第二任丈夫的遗腹子了。

我是一个留不住男人的女人,我克夫,不是克跑就是克死。

我回忆我和林四化之间的一切故事细节,电影在我脑子里一遍遍地放映,在不同时间不同背景之下,闪现着一大串蒙太奇镜头:清晨校园里蓬头垢面的偶遇。剪掉辫子出现在讲台上。成百支蜡烛摆成的“心”形在燃烧。桑柳河边的殉情。星级酒店诗歌朗诵会上眼睛里的泪光。扮演男友前来救援。把雅玛哈开到划破空气的速度。厚得难以看完的情书。超市扶梯里的上上下下。咖啡馆里送机器猫。每天黄昏插在奶箱里的麦兰。病房里的定婚。通往手术室长长走廊里的话别。手术车在拐弯处永远地消失。

我把这些镜头一遍又一遍地讲给自己听,讲给肚子里的双胞胎听。我感到她们能够和我一起微笑、叹息,并且悲伤。

这么多年了,他对我一往情深了这么多年,我却对他没有什么感觉,而当我真正爱上他的时候,他却离开了人世。曾经最让我引以为自豪的是我从来没有为哪个男人吃不下饭睡不着觉,如今我却为林四化害了很深的相思病,他的死亡又使得这相思病永远失去了治愈的机会和可能,我的后半生将全部用来害相思病了。我想这大约是对我冷漠的前半生的惩罚。

有一天一位很精干的律师忽然找到了我。他告诉我,林四化生前在病床上心急火燎地办理结婚证,主要是考虑到自己可能将不久于人世了,他想赶在死亡之前将他和他爱了多年的一位名叫麦兰的女人的关系确定为夫妻关系,以便他死后可以让麦兰名正言顺地继承他的财产,他刚刚从香港病逝的外公那里按遗嘱继承过来属于他名下的10万美元,根据法律,林四化万一死去,这笔巨款的唯一合法继承人只能是他的妻子麦兰。另外,林四化急于办结婚证,还有一个目的,就是为了让那个叫麦兰的女人肚子里的孩子能够合法地出生。律师说林四化考虑得非常周到,虽然法律规定了配偶为第一继承人,但他还是害怕自己死后,麦兰在继承这10万美元上遇到不必要的麻烦,所以就提前请了律师委托办理。

天哪,10万,还是美元,我在一个同事家里见过一张面额为100美元的票子,那是一种以姜黄色为背景的微黑微绿的不大的纸币,一面好像是富兰克林头像,另一面是国会大厦,上面还印着“IN GOD WE TRUST”这样的话。10万美元得有多少张面值为100美元的纸币呢,正正好好是一千张。10万美元差点儿就快相当于100万元人民币了啊。我这个教师家庭出身的穷孩子,从来没见过这么多钱,这简直能把我吓晕,得赶快叫救护车。

闭门家中坐,巨款天上来。

我惊呆了。

这笔钱使我不安。我想退还掉却不知道往哪里退还。小时候我学会的第一首歌是“我在马路边拣到一分钱,交到警察叔叔手里边”,我从来都是一个拾金不昧的好孩子,如今怎么忽然无功受禄地接受别人这么一大笔钱了?羊毛出在羊身上,林四化的钱最好是花在林四化身上,我要不要用这笔钱来买鲜花每星期送到他的墓地上去呢,可是10万美元要买多少鲜花呀,得需要送多少星期多少月多少年哪,恐怕在我有生之年都用不完这笔钱了,那么这件事就得交给我的双胞胎女儿们去继续干,双胞胎女儿再交给更下一代去干,如此下去,倒可以拿这笔钱成立一个“墓地上的鲜花”基金会了。我到底拿这笔钱怎么办呢。我绞尽脑汁,害了头疼病,开始吃脑宁片。我知道了,一个向来安贫乐道的穷人突然有了钱,其实是一件挺悲哀的事,至少会导致内分泌失调或者脑部缺氧。现在我就是拿着这10万美金去交给在马路边站岗的警察叔叔,警察叔叔也不敢要呀。(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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