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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也专栏】路也--麦兰麦兰(连载9)

2009-07-17   作者:本站原创   来源:   点击:  

刚刚进入阳历九月,暑热渐渐退去,就感到了一丝秋意。花圃里那些没落的贵族们挥霍着最后的财宝,将金钗银簪全部戴到头上,将铜环玉佩不遗余力地披挂到身上,为赶在西风之前,把今生和来世的积蓄统统花光。

这是一个多情的秋天,一切都会被制做成果脯和蜜饯。

在淡淡的秋光里,我等待着分娩。

我也到了瓜熟蒂落的时候了。我和这个季节押韵,押平水韵。我和脚下的大地对仗,平平仄仄平。我芬芳,我幸福,我惆怅。

9月10深夜,我的腹部和背部出现了有规律的疼痛。现在离预产期只剩两天了。我打电话给商绮绮,她立即赶来了,把我送进了妇幼保健院。

商绮绮找来一本插图本的《怎样做妈妈》,坐在我床前念给我听,同时还不断地看着图进行讲解;她还抱了一大堆她那个报纸的合订本来,专找她编的婚姻家庭版上的妈妈宝宝保健常识来念,她这个没有一点实践经验的人却有那么多的理论,真是令我刮目相看。

商绮绮要对我进行紧急培训。

医生给我和胎儿做了各种各样的检查,一切正常,就只等着宝宝们出世了。我就要见到她们了,我们血肉相连了十个月,就要母女相见,这是千载难逢的一面,没法不隆重,没法不激动。

第二天几乎整整一天我都在疼痛。间隔的、有规律的阵痛一阵一阵地袭来。到了傍晚这种疼痛的程度加剧了频率增加了,我咬着牙忍受着,我知道这种疼法这一生也只不过就这一次,没有什么不可以忍受的。医生说我身材瘦小,怀的又是双胞胎,分娩起来一定会更艰难些。后来医生告诉我要是忍受不了了,可以用催产针,也可以侧切,实在不行就选择剖腹产。这些我都拒绝。我的孩子不是冬天塑料大棚里光照不充足的西红柿或草莓,她们不要催熟剂也不要色素,她们是世界上最自然的果子,她们要自己熟透了自己落下来,她们无污染无公害无放射性元素,她们是真正的绿色产品,她们是太阳的女儿。

在产房里陪伴产妇的都是丈夫,而陪伴我的是我的好朋友商绮绮。医生问我,你丈夫呢?我说,出差了。医生生气地说,他怎么在这个时候出差,真是要命。我胡诌道,他是飞行员。商绮绮看到分娩过程这么痛苦,吓得她说即使将来结了婚也不敢生小孩子了,让我把双胞胎分给她一个。

疼痛。疼痛。疼痛。疼痛……每次疼痛之间的相距时间越来越少了,在疼痛的间歇里,我时而颤抖,时而打瞌睡,还有那么一刹那我感觉错乱,竟一下子搞不清楚今夕何夕了。我知道我在爬一座大山,一会是山谷一会是峰巅,我稍事休息,就得迎来下一轮气喘吁吁的攀登。最后爬上主峰,面朝东方,才能看到日出。

痛苦在极致时便走向了它的反面,倒很像是一场狂欢了。这是一场混合着血、肉、乳汁、眼泪以及汗水的狂欢。真正的创造都是狂欢。随着哭声骤然响起,第一个小孩降生了,跟我想象的一样,是女孩。又过了大约十分钟,又一阵嘹亮的哭声再次响起,第二个小孩也降生了,还是女孩。我突然感到轻松和飘忽,肉体变成了一段柔柔曼曼的乐曲,变成了那首《致爱丽丝》。

商绮绮帮我看了一下表,告诉我现在是夜里十点二十分。我记住了,我的孩子出生于2001年9月11日二十二点二十分。

这是我生命中最好的诗歌,一首诗无论动用多少个“啊”和惊叹号都比不过我这首诗壮丽辉煌。这还是我生命中最优秀的论文,论点天经地义,论据丰富详实,论证无懈可击,注释一丝不苟,关键词是“母亲”和“生命”。我要尽快地把我生了双胞胎的事告诉我的导师,让他知道我此生并非像他认定的那样会一事无成,恰恰相反我硕果累累,压弯了枝头。

两个小孩被抱过来给我看。在看到她们的那一瞬间我彻底惊呆了:这一对单卵双胎的小女孩长相酷似林四化,尤其是那细长的眼睛,那大大的嘴巴。在她们脸上竟然找不到一丝一毫她们的生父黑亮的影子。可是我和林四化最亲密最深刻的肉体接触也无非就是在手术室门口把手紧紧握在了一起,这是怎么回事呢,从生物学的角度该做何解释?如果生物学解释不了,那就只好用心灵科学或者气功学来解释了。

我灵感忽至,决定用我和林四化的姓氏给这一对双胞胎小女孩起名字,一个叫麦林,另一个叫林麦。我告诉了商绮绮。她说,太好了,麦林和林麦。

量完体重,我开始给孩子们喂奶。平均一个小孩一只乳房,不偏不向。我是丰沛的泉,我有两个泉眼,汩汩而出,泽及后代。她们吃奶时的样子使我想到在这个世界上还从来没有人如此信赖过我,这是一种从肉体到智商再到品德的全方位信赖,就是我的缺陷她们也无限地信赖着。我禁不住潸然泪下。

我给孩子喂完奶,商绮绮帮着把两个蜡烛包放到了篮子里。篮子就在我的产床旁,一边一个。我觉得她们像我的两个小小的粉嘟嘟的保镖。

刚把小孩放好,枕头边的小灵通就响了。我拿起来,看到液晶显示屏上有一大串奇奇怪怪的号码,接起来,原来是何文革的越洋电话。我对何文革说谎我正在和一个朋友在外面茶馆里喝茶呢,我不想通过他这个国际广播电台把我生孩子的事传到黑亮那边去。何文革并不在意我说什么,他一上来就问我看电视了没有,上没上网,说纽约此刻陷入一片混乱,恐怖分子劫持了民航飞机,刚刚撞毁了世界上最高大楼、纽约标志性建筑美国世贸大厦,两座大楼在风和日丽的清晨瞬间就灰飞烟灭了,那里面可容纳五万人,灾难刚刚发生,我们时差相差十三个小时,美国现在是9月11日上午。

商绮绮知道了这个消息,顿时兴奋得双颊发红两眼放光,她手舞足蹈地在屋子里走来走去,还像演讲一样做着手势:太棒了,太棒了,多壮观哪,轰轰烈烈,快打起来了,要爆发世界大战了,等着瞧吧,这次劫机撞楼事件很可能就是第三次世界大战的导火索,啊打吧打吧,真是太棒了。

自从吞药自杀抢救过来以后,我还从来没有见商绮绮这么由衷地高兴过。她的表现使我相信,一个在恋爱上不如意的单身女人是巴不得这个世界赶快乱套的。

我把一对双胞胎生到了这样一个危机四伏的世界上,随时都有可能丧失生命的世界上。现在她们还什么都不知道,她们只是埋头吃和睡,是两头最憨厚最纯真的小猪,她们把自己一古脑地托付给了我。但愿恐怖分子不要劫机来撞中国,不要来撞我所在的这座城市,不要撞这座医院的妇产科病房,不要撞我住的那幢居民楼,不要撞我的两个小宝宝。

我为这个地球祈祷平安。

这时候麦林和林麦几乎同时大哭起来。在这颗广袤的地球上,这边是生命的诞生,那边是生命的毁灭。我的这两个和大灾难一同降临人世的孩子,她们的哭声如此高亢,听上去简直就像两枚重磅炸弹。(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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