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夏,择了凉快的日子,独自去了乌镇。
乌镇在江南一带算是闻名遐迩,位居同里,周庄,西塘等六大古镇之首。现如今的江南不比往昔,除了几个古镇保持了江南小桥流水人家的原貌,大部分都屈膝商业利益,打上了经济社会的烙印。
在乌镇车站下了车,招了人力三轮车,直奔景区,在景区门口便看见拥挤的游人,各支旅游团戴着各色太阳帽用以区分。我并未跟团,在散游的窗口买了票,便进去了。
游客如织,或随团,或结伴,熙熙攘攘,我避开众人,取小径,穿过一片茂密修长的竹林后,豁然开朗,古风古意便扑面而来。乌镇皆是明清建筑,这里人家傍水而居,白墙黑瓦枕水而建,屋前屋后皆是小桥流水,绿波荡漾,乌篷船往来如梭,若是梅雨时节前来,正是烟雨蒙蒙的江南水墨画。
沿着河边的栏杆,河水在这里渐宽,呈一个方塘,这里就是《似水流年》取景的地方。穿过一个精致的油松木雕走廊,转过一个弯,是一个古代的药铺,江南潮湿,雨季往往一个月到有二十多天雨水连绵不绝,因此药铺里的药材大多悬梁而挂。接着便到了财神馆,这里供的财神并非逢年过节家家户户贴的那个招财进宝的财神爷,而是文财神比干,相传为一个当地富绅出资修建,俗话说,富不过三代,此大户竟鼎盛了九代才没落下去,也许当真是财神眷顾。对于这户富庶人家的兴衰史我并无雅兴,只惊异于商纣王时以琴鹤为良友的比干居然也被后人冠以财神,与铜臭为伍。不知是乌镇这里的专利,还是我孤陋寡闻了。
再往前,便是江南闻名于世的里弄窄巷了。站在一座拱桥上,远远望去,逼仄,曲折,悠长,游客比肩继踵,联袂成阴。心想,这暑天走进这拥挤的人群,定然挥汗如雨,谁知刚刚涉足,竟然浑身一爽,原来这里弄常年不经阳光,湿气甚重,因而暑气不侵,竟成了夏日纳凉的好地方。脚下是用长宽相仿,质地相同的条形青石铺就,两侧以碎石相辅的石板路。圆滑润泽,工艺精细,两块石板间的缝隙竟连门票这样薄的纸片也难以离间他们,简直是亲密无间。女游客的高跟鞋踏在上面清脆有声。这里人家的门面都是木质,于是整条里弄便古朴醇香。只是,这曲折的窄巷却将我害的好苦,鲜有人迹的巷子里,仰头一望,就是一线天,以为走过去必定别有洞天,谁知曲径通幽的尽头却是一户人家,转来转去,寻不到路,竟然早已勿闯了此间人家的院子。还是主人引领着才囫囵出来。
这里是有原住民的,多为上了年岁的老人。在这些老房子里深居简出,颐养天年。里弄深处,如是遇到了景点,各支旅游团的导游便拿着扩音喇叭争相解说,嘤嘤嗡嗡,如同群蝇振翅,便什么也听不清了。游客们天南海北的各地方言更是沸反盈天,甚嚣尘上。各式闪光灯左闪右闪。这原本是一个安静的地方,遁世者的绝境佳处,竟被如此践踏了。这每日成百上千的游客除了带来了人气以外,更带来了聒噪。每个人在脸上挥毫泼墨一番,将一把臭汗甩将下来,更是将这里弄的浊气熏天。只是,我也是这慕名而来的一员。
可惜了这镇子。
难怪乎这里挨家挨户的矮门上都挂着“游客止步”的牌子,定是游客们的嘈杂扰了老人们的清净。只是偶尔见了在巷子里纳凉的老人,他们脸上的窃喜到多于嗔怪,看到这熙熙攘攘的游客,似乎据看见了滚滚的财源,在这个物质文明的时代,还是这些现实些,也更为重要。
可悲了这镇子。
想来也是如此。这齐胸矮门,本是防那猫儿狗儿闯进屋子,如今却专门用来把游客拒之门外。隔着矮门,向里面望去,雕花的桌椅,镂空的窗格,窗明几净,一尘不染。,挨着墙壁,有一个精致小巧的楼阁,细看,才知道是这里人家的床铺,上面的花纹远远的看不清楚,只是听说,这样的床铺有的竟需要雕刻千日才可完成,一张床竟需要三年的功夫,想来是何等精细。再看,便觉瞅着眼熟,倒像是在哪里见过,细想,原来就像电视剧里千金小姐的香榻。只是我想,床铺如同精巧楼阁,再幔上帐子,这等暑天睡进去,岂不闷杀人了。仰头再看横梁有的竟是郭子仪七贤八婿的雕刻,二十四个人物栩栩如生。啧啧,简直是雕梁画栋,琼楼玉宇了。
再看看巷子的这些游人,口音参差不齐,衣着时尚,墨镜相机,设备齐全。寻寻觅觅,我突然有了一个发现。游客里面,美女如云呐,呵呵。这些女人当中,时尚也好,素雅也罢,在这镇子上看来总是那么相得益彰。也许,是她们沾染了这里江南女子的灵韵,无端生出许多美丽出来,以致淡妆浓抹总相宜。只是,这些个男人却没有这里江南才子的儒雅,还是那般灰头土脸的腌泼杀才。
文学巨匠茅盾先生的故居也在乌镇,入口处有一个茅盾先生的齐胸半身铜像,不断有孩童攀爬上去摄影留念,以至于铜像的右肩以上部分都磨的锃亮。不知茅盾先生泉下有知做何感想。也许,乌镇只是把他当作了一个赚钱的工具,从心里并不尊重他。
可叹了这镇子。
茅盾故居分为两层,一楼的庭院,桌椅,门窗等装置摆设与寻常乌镇人家并无二异。二层是茅盾生平事迹的相片陈列馆,供游客瞻仰。出了茅盾故居。日居中天,俨然已是午时了,太阳白晃晃的愈发的毒辣。一抬头,见隔壁有座宅子,上书“林家铺子”,我不免惊喜,以为是茅盾先生笔下的那个风雨飘摇的“私营企业”的纪念馆,走进去一瞧却是一家游客盈门的商店,里面卖些丝绸,油纸伞,姑嫂饼,杭白菊,美人团扇之类的具有江南风土人情的物件,只是价格不菲,这些东西占了乌镇的地利,身价高出市面上许多,这些物件只是价格不菲,价值不一定不菲,因此游客鲜有问津。
里弄还是没有到尽头,有些年代久了的房子,被岁月剥落的斑离的白灰墙壁露出里面的青灰青瓦青花,这古巷的韵味便更足了。往前走,有一个供游客休息的亭子,里面凉风习习,我走进去,迎面便瞧见一个女子,站在一个紫漆雕花桌子边,束了一个发髻,未施粉黛,只是眉毛修得好模样,似两缕轻烟,杏眼桃腮,肤若梨花白,穿一个月白女衫,下面一袭齐腰蓝绸裙子。刚刚还念叨这里美女如云呢,与之一比,竟都是些粗脂俗粉了。就连乌镇的风景都给比下去了,不觉一痴,心下想,这女子好生俊俏,倘若是贾宝玉,接下来定会想,这个妹妹原是见过的。可是,我是从未见如此温婉的女子。当下便走过去,原来这里是免费供应茶水的,只见她取茶,泡茶,倒茶,举止间无不透着一股天然轻盈之美,仿佛微风拂柳,又宛若飞天的衣袖。我鞠一杯清茶,冲她一笑,意在道谢,她竟也笑了,想是回应。嘴角微泯,宛如行书的圆润。口渴的游人见这里有免费的茶水,纷纷涌过来讨茶吃。我被簇拥到外围,拿了相机,,偷偷摁了快门,站在人群里的她,宛若百鸟朝奉的凤凰。后来,逛完了镇子,我再来寻她,早已不见了,不免怅然若失。
可是,依然,可喜了这镇子。
这里弄终算是走了出来,出了里弄,是一条老街,日已过午,到了午餐时间了,沿河数十家酒楼吆吆喝喝,招揽游客。都取了些好名字,“临江仙”“一水间”“靠河边”,大俗也大雅。只是这些酒家倒不如隔岸一家卖臭豆腐的小铺子生意红火。我在一家乌镇特产的铺子买了两份乌糕,这乌糕是由乌米乌豆乌梅乌枣蒸成,分量不多,价格离谱,但味道当真不错。老话说,十黑九补。这乌糕夏天尝尝,也可清凉去火。
逛了一晌午,身上疲乏,便在临河的回廊里歇歇脚。透过河岸的垂柳,隔河望着这些白墙黑瓦,便想,倘若下一场雨,那便好了。雨水落在这鳞次栉比的青瓦上,定会隆起一阵轻雾,然后顺流而下,跃入河中,我便也见识到烟雨江南了,只是晴日当空,这是妄想。
歇罢,继续游玩,进了一处庙堂,天井里有两口大缸,缸底有两只石雕乌龟坐镇。不明就里的游人纷纷投币许愿,里面都是晶莹的硬币,我也投了五个,前四个都是希望父母亲人身体康健,第五枚是祈愿我曾深爱的女子有一个好的姻缘。之后才得知,这两口缸事关宅子的风水,置两口缸于天井中,注满清水,便是藏风蓄水之说,古代人外出进了院子,要在里面洗了手,意为把外面的财气带了来,洗了手,便收在这缸里了。再看庙堂,好多个祠堂里面供了好多神仙,大堂供的是玉帝王母,后堂是南海观音,还有好多侧殿。佛家道家,香火鼎盛。游人纷纷依猫画虎,双手合拢,贴着额头,俯身便拜起神仙来,竟像那西天取经不分妖魔见了神仙便烧香拜佛的唐长老。随话说,佛家随心,道家随缘。我看这些游客,既不随心,也未随缘。无非祈祷财源广进,前程似锦等等。出了庙堂,“依依呀呀”不绝于耳,循声望去,原来前面一个高大戏台上,一个头戴高冠,身着长袍的正在唱戏,化了妆,仿佛京戏里的丑角。唱腔婉转,乃当地的花鼓戏。
我听不懂,拍了照便离开了。又闲逛了几处,直到百无聊赖。天气也不早了,便出了镇子,奔了车站。买了返程的票,稍歇。忽然听见外面雷声大作,乌云集聚。竟下起雨来,望了望烟雨里的乌镇,心痒难耐,便欲只身折返。心下又想,定是江南水乡的烟雨与我无缘,奈何我刚刚离去,便下起雨来,那么便留下这点遗憾吧,人生,难免有遗憾。遗憾某种程度上也会带来念想。这样我更能记住这镇子了,正如乌镇的标语:来过,便不曾离开。
离开的时候,透过车窗,远远望了望乌镇,风拂垂柳,烟雨正盛。我想,我再也听不到雨水打在如青铜编钟一般的青瓦上叮咚的乐响了。
这风,这雨,这是人间。
(责任编辑:瞿佳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