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州城外有临安县,临安县里有於潜镇。丰陵溪和东关溪汇集于此,冲击出平旷的沙原,於潜镇遂于此处拔地而起。
於潜镇虽不是典型的江南水乡,却也少不了“小桥﹑流水﹑人家”的意境。镇口跨河而过的桥头便有一家酒馆——红泥。曾经鲜艳的酒旗已在风吹雨淋中显出些许暗黄来,但这并不会耽误了店里的生意,酒馆里依旧客流不断,人声噪杂。
酒馆的老板娘叫宛月,镇上没有人知道她的身世,只知道她是掌柜沈桥远三年前去杭州置备年货时带回来的女子,其他的无人多说,自然也就无人多问了。但见这宛月斟茶倒酒、收银典账的功夫很是高明。尤其是她一副姣好的身材在酒客间穿行逶迤时,便也引得那些夏日里袒胸露膀的男人们流出些别样的眼光来,甚至还有胆大的家伙借着醉意在她屁股上捏上一把,她也多半红着脸嗔笑着。这样一来,店里的生意便越来越红火,沈桥远也在筹划着挑个夏天里的黄道吉日办一个盛大的婚礼。
酒馆里来了一个道士讨点吃的,沈桥远客气地将他迎进门来请去上座,好茶好饭招待了一餐。过后,他便跟这长须道士请教婚礼吉日。道士也不含糊,掐指一算,讲到——农历六月初六,大吉、宜嫁娶。沈桥远听后甚为欢喜,忙着道谢,还盛情邀请道士在家多住几日,待到婚礼当天为他们施法求福,道士应允。
六月初,沈桥远前去杭州置办婚礼物件,他想给她置办红漆梳妆台、梨木大衣柜。他隐约记起了店里酒客跟他揶揄时说的鱼水之事,又羞怯地跑到清河坊的馀庆余堂大药房抓了萑 羊角和安胎散。回来的路上经过西湖断桥,夕阳斜铺在破光潋滟的水面上,想起自己三年前在这里遇见了大雨里形单影只的宛月,有些笑意聚上眉梢,情不自禁地陷入了回忆之中。
宛月本是西湖边的茶女,自幼随母亲采茶制茶,练得一手茶叶功夫。后来,母亲不幸早亡,年少力弱的她便被茶坊掌柜卖到怡春院。她也曾试图逃跑,但每次都被抓回去受尽凌辱,久了便也屈服下来。寻常男子给个价钱便可以上她的身,她在这样的烟花之地学会了人情世故,看贱了男人们的虚情假意,对生活已不抱过多奢望,以为这一生就这样风尘沦落了。那一天,她在断桥归来的途中被突来的大雨淋湿。她也不急着找个屋檐躲雨,而是一个人在雨中安然地走着。她想起了十四岁那年母亲带她去采西湖龙井中的上品——“谷前”龙井时,也是下着这样的大雨。母亲把她抱在怀里,两个人躲在巨大的斗笠下。她看到有些雨水沿着母亲的乳沟滑落下去,心里便满是疼痛。那是她记忆里最后一次的温暖,最后一次被心爱的人抱在怀里。之后,她被无数个男人抱在怀里,他们沉重的喘息和赤热的胸口让她觉出燥热与欲火,却不再是温暖。
正当宛月在断桥上走过时,头顶上突然 过一把伞来,是把上等的西湖绸伞。伞柄上的玉佩在雨声里撞击出清越的声响。她以为又是哪家的风流公子想寻花问柳了,便心灰意懒地继续走着,并不回头望望。一直走到怡春院的门口,她提裙径直上了台阶,只听见屋里几个浪荡男人的声音——哎呀,宛月你可回来了,小美人儿想死我们了。心里立即生出嫌恶,沾过雨露的身子猝然抖了一下,她回头就想逃掉,却分明看见了刚才举在她头顶的那把绸伞。然后,就看到伞下那个并不相识的眉清目秀的男子,他的半边衣服已经因为给她撑伞而淋得湿透。
宛月没有多说,走出去挽着沈桥远的手进了院门上了阁楼,冷冷地在楼梯上抛下一句话给楼下的那些男人们——本姑娘今晚有客了,就请各位大爷恕罪了。沈桥远并未见过这等情境,显得有些窘迫,但还是由着这个叫宛月的姑娘,挽着她进了卧房。留下那些未能得逞的男人们在身后低声怒骂——这是哪家的公子,他娘的!敢跟老子抢女人!
卧房之中点着红烛,桌上摆着酒水。沈桥远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进入这种烟花之地,也是第一次进入女子的闺房。被雨淋湿的纱衣贴紧在宛月的身体上,烛光掩映下显出她特有的丰腴体态来。沈桥远是读过几年私塾的,还记得先生教过“非礼勿视,非礼勿闻”,就羞得扭过头去,用手婆娑着衣角。这与那些一进门便要宽衣解带上床行事的男人形成了极大的反差,也引起了宛月的注意。她在心里思咐道——原来他并不是一个寻花问柳的家伙。便上前端起酒水递给他,语气舒缓地讲道——喝点酒暖暖身子吧!你的衣服都湿透了。然后,转过身拉上帷帘。
沈桥远踌躇着喝下第一杯酒,就觉出了胸腔的灼热。听到身后并不见大声,只是一些 细碎的声响,便用手反复抚弄着酒杯,最后终于忍不住好奇地回了一下头,却突然看到掀开帷帘向他走来的一丝不挂的宛月,他猛地站起身来想要开门逃走,又听到她唤他站住。她跟他讲——我是个沦落风尘的妓女,今日承蒙先生搭助。我虽不是什么贞节烈女,却也懂得知恩图报的道理,但我并无余财可以相赠,唯有这身看似美好的身子可使先生享用一晚,全当答谢。
他怔怔地站在那里,觉得鞋里灌了铅一样难以挪步。他用近乎颤抖的声音答道——姑娘,你我能够相遇即是缘分,又何必如此作贱自己呢?看你也不是水性杨花的妇,流落此处必有难言之隐。如果姑娘愿意说来听听,也许我能尽些绵薄之力。但是,还请姑娘先穿衣自重。
身后又响起 细碎 的声音,片刻之后,婉月回头唤他入座。他看到穿上衣服的她独坐在花桌旁,自斟自饮。再走进一看,她竟是满眼泪水。
——这么多年以来,进到这个房间却不企图行鱼水之欢的男人,你还是第一个......宛月将她的身世浮沉与他细细诉说,他听的入神,时而慨叹,时而愤恨。他将自己的感情完全投入了这个初遇的姑娘他们就这样不知不觉的谈到天光大亮。窗外的与谁已经停了,空气中弥散着潮气。
——我要带你走,带你离开这肮脏之地,让你获得自由和幸福。这是沈桥远最后做出的决定。
——可我的身子已不再清白,这天下谁肯要一个风尘女子呢?宛月似乎因为他的话燃起了一丝希望,但很快又陷入了现实的绝望。
是啊,天下女子数不胜数,可谁也不愿意要个不清不白的妓女回家。
——沈桥远被她的话反问得没有声响。他愁锁着眉头,又仰头猛喝下一口酒,站起来,像是下了重大决心似的宣布道——我要你!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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