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喜欢雨季,最初并没有考虑过为什么,只是自然而然的不期望它的出现,或许已经成了习惯。偶尔不知怎的想到这个问题,总觉得应该为此树一个合适的理由,毕竟这似乎有欠公平,而我自己最无法忍受的便是毫无缘由的被怪罪或是迁怒。所以,经不住雨委屈的眸光,我开始搜索可以作为托词或借口的点滴记忆……
幼时的我在老家呆过好几年。现在想来,家乡的雨或淅沥,或滂沱,有时照着太阳纷纷扬扬,有时黑着面孔电闪雷鸣。但不管怎样的雨,那卯足了的野劲是对它的不二概括!柔情脉脉的野,铺天盖地的野,撒娇嗔怪的野,铿锵霸气的野,透过若晰若虚雨幕,恍惚中指尖触到一抹莫名的情愫,就像野性的雨不由分说的倾诉在心里,萌出朵朵暖意,若五月的风卷着柳絮桃花轻抚过脸颊,那种温柔叫做家乡。这样说起来雨似乎是可亲可爱的,那不就南辕北辙了么!?
思绪纷飞,划过斑驳的记忆,在家乡那片最蓝的天空飘降。落地开花,朵朵绒绒的白绽放成头顶飘渺的云,呼应相拥着在地平线上下缠绕游荡。一记鞭音清亮,一弧鞭痕柔长,一抹永镌灵魂的身影踽踽蹒跚在草坡上。每一天,跟在姥姥身后去水丰草茂处放羊成了我那时记忆的全部!我喜欢扯着她肥大的衣袖因跟不上趟而走的磕磕绊绊,跌跌撞撞;我喜欢听她被岁月染乌的双唇间溢出的故作愠怒的吆喝声在山羊雪白的皮毛上蹦蹦跳跳,萦萦绕绕;我喜欢我喜欢眯眼勾勒一处似实似幻的包容着蓝天白云暖阳草坡还有羊群不远处一老一小两个依偎的身影的风景,一条土路延伸到脚下,弯弯曲曲,迂迂回回;……
于是,雨就被认定成了我被迫蜷在屋檐下,无法与姥姥与羊群去青草更青处猛嗅阳光体香的罪魁祸首。那时的我,怎会懂得静静聆听头顶雨水敲打瓦檐的大自然玄妙空冥的天籁之声,心却早已膨胀到乌云之上寻找太阳。想要土路上的水洼泥印全部蒸干不见;想要再次被姥姥枯枝般厚重宽大的老茧手紧牵;想要让藏露的草坡上撒欢儿的羊羔猛的抬蹄,胡乱印在我背衫上几朵梅瓣;想要此刻正与姥姥为伴,她坐在路边,我卧在河畔,起身时拍拍身上的土就抖落不见……却是雨,把我们一起的时光缩减。
记忆后退了太久,抽身回到现在,却也把想念带来。
一个人走在沥青的街道小巷,用伞挡住雨滴不落在身上,却挡不住它狠狠的敲击在心坎上。鞋跟甩起的污点印透在裤腿,发现并不像家乡的泥浆一般晾干后就能轻轻弹去几乎不留余痕。潮湿的空气里早已没了掺杂着青草气息的土腥味,而心底却泛出日盛一日的寒冷。仍然聒噪的街头,我突然想到家乡的雨,曾给过的野性的温柔,而如今,即使我想要不顾一切的回去也无法再感同身受,因为真正让我温暖的人已经不在,在我不在的飘雨的屋檐下永远消失不在。
徘徊在雨中,我似乎遗失了出口,突然害怕永远都走不出这片潮湿的模糊。转角处的风与我撞个满怀,冷不丁一串轻颤,被遗忘的曾经的许诺,就这样零落到指尖,如同我刚刚出口的语言。等我长大,带姥姥,带爸妈,一起去旅游,要去很多很多地方,想去哪儿就去哪儿,我们要大嘴吃四方,小脚走天下……但我却忘记了,她的年纪,究竟还可以等我多久?被裹着浮肿的小脚还能撑着那颤颤巍巍的生命到何时?而我,还要多少年才有能力有魄力去兑现我的承诺?人永远都不知道,谁在哪次不经意的跟你说了再见之后,就真的再也不见了。记得妈妈小心透漏姥姥病重,我都没意识到,她会永远离开我,真的突然间从我的世界消失不见,然后那个承诺将永远只是一句空话。一时间,心被狠狠蹂躏到木然不知下一秒要做什么,直到窒息的战栗不自主的从脚底触电般贯穿全身,我才被动的记起呼吸。后来好久,望着那方矮矮的坟,我都无法相信,那个曾整天和我拌嘴,打打闹闹却不懂得生气的姥姥,就睡在里面。泪很久都流不出来,或许我的心拒绝相信这一切。梦里,她还在,用那调皮的模样,跟我斗嘴,耍赖的用掌心的老茧挠我的下巴……
现在,我不知是否已走出了那片淅沥不断的雨季,但我总会慢慢长大,攥着这些晴天雨天的心情,用被紧握过的双手把泪痕抹掉,告诉自己,她一直安住在心底,任谁都夺不去。虽然不知道永远到底有多远,但永远有多远,与她一起的回忆都会陪我微笑着走下去……
(责任编辑:王 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