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沙的西北风呼啦啦刮了一夜,土坯垒的鸡窝子被封了一半。奎五抽了半夜的烟锅子,灰末磕了一地。他也像那浑身抖着土的老母鸡一样,历了半晚上的风沙,搐搐成麻蛋的脸膛松一松动土末就滑进了嘴里。
月娘的屋里黑着。
奎五拾起眼来瞅着开始微微泛起红光的门框,发现几个被木蜂子钻出的新洞,闪闪亮亮的刻在那里,奎五觉得自己的心里也有几个深深的洞洞,应该比它们深些,只是没这么新鲜了。
奎五一动不动地盯着门框看着,那几个木蜂洞像是钻开了一座埋在心底的坟墓,带着恶臭的念头便一个个地晃晃悠悠地飘出来。他想着月娘那青花的肚兜,用细麻绳打着漂亮的结,松松地系在脖子上,月娘的脖子是雪白的,胳膊是雪白的,肚子也是雪白雪白的,就像六斤隔三差五送来的羊奶一样又白又香,能够熏进人的心里。奎五记得他跟月娘刚好的时候,那周边的圪梁梁上每天都少不了回响他挑拨的调子,空里他便盯着月娘的脸蛋儿看,到了晚上,那暖和和的山沟子里就更不用提有多美滋儿了。“月娘,你就是哥哥的根子,哥哥的命呦~~”
眼皮儿垮了,奎五抱起腿,脑袋磕了下来。恍惚间,他听到门栓哗啦啦地响,然后一阵热辣辣的羊臊味忽地从身边飘走了。待奎五抬起头来的时候,只看见月娘撅着屁股将一件沾了血污的羊毛毡子撑到了晾衣服的木棍儿上。
“本来想喊你进来的,怪那黑爹蛮了一晚上,我甚时容你进屋……”女人扶起奎五,拉他到屋里的几卷新的油迹斑斑的羊皮前,指着。
“我也没喊过门。”抓了一下头皮,奎五脸庞皱纹里的渣子扑落落掉下来,一些迷进了眼里。“我肚子饿了,你去给我烧碗糊糊。”
奎五喝糊糊的时候,月娘商量他,等皮子集到够量了她就再烙上二十个大饼让奎五背着,到有村子的地方换点儿木料让主家拉回来,好刨个桌子橱子的家什用。奎五瞒着窗洞望了望那道道沟坎,浑噩的就像弯曲不尽的揉在羊肚子里的肠子。奎五想起邻居六斤年三十的时候宰的那头骚疙来,扯出的场子刀破之后流出的半青不黄的汤汤,肚子便揪起来,就搁了碗。
奎五是在他二十五岁的时候领着月娘从百里远的西矮坡跑到这里来的。之前奎五是一家老财的长工,月娘是被他爹用两袋谷子卖到老财家填二房的黄花大闺女。那时候还留着大清辫子的老财已经是日薄西山老的连只空碗也端不住了,却还是有个念头,想再度一度春风。只是后来牛样的奎五与月娘在灶间呼天抢地地做事儿的时候被他看见了,老头子顿时气歪了眼,没过两天那条辫子也就挺的溜儿直了。老财本家的叔侄兄弟便擒了奎五把他那坨祸害的肉给生生地切了下来喂了黄狗,看着奎五裆里沥着黑黑稠稠的血,算他活不长也怕再掘坑埋他费事就连拖加揣地把他扔到了土梁沟里送给了土狼。奎五的贱命却像那蜘蛛丝儿拉的长,亏得有心计早逃出来的月娘,硬是将他从半埋的黄土里拽了出来背出了西矮坡。
奎五没死,又能站能走了。说话声细气儿了,这倒是奎五预料的,只是他发现自己比之前矮了七寸,背还微驼了,死活不知道这是为什么。奎五心里灌着血压着仇整天像是失了魂魄,月娘倒是仁义,成了奎五的夹生婆娘,除了那事会想着以往的男人之外其余一概都是自己揽着。后来,奎五又办了一次男人的事儿。一个死静的晚上,他又回到早被那死鬼的叔侄兄弟分刮了的大宅子,手里提着把刀,腰里别着瓶羊油,将那些凡是能出声的都挨个轮了几刀,然后一把火将这个湮灭的家族连同自己的窝囊气都送上了西天。后来,奎五每次想到那天,总会觉得那晚上不管是轮盘大的月亮还是芝麻大的星星都看到了一个男人是怎样的疯狂,那个夜晚是属于男人的,因为他把胳膊都抡肿了,还出了一身的臭汗。不过,他也承认,那是他最后一次的男人表现了。
躲命的奎五和月娘便惶惶地走了百里多地,来到了一处四无人烟的土梁上置了窑洞过起了日子。沙风一日日地刮,这多年月倒是也多了几个不知道缘故散来的邻里,三五家,来的第一面都带着藏满故事的微笑,然后什么都不问,只是说咱们该一起过日子……应该买些羊羔羔了。
未完待续
(责任编辑:蒋予舒)